有人说,生命在母亲的苦难中降生,与折磨相伴,最终在悲辛中离世。
若无悲苦,便无法成长。
因为命运的馈赠都藏在苦难之路的两侧,想要获取礼物,必先踏上这条路。
但这终究只是别人的说法。
如果生命注定迎来死亡,那中途受到的苦难是不是越少越好?
为什么,一定要经受痛苦呢?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
空气仿佛粘稠的糖浆,黏在十六平米客厅的每一寸墙纸上。
自己的成绩单被父亲两根手指捏着,像拎一袋腐烂垃圾,纸页边缘在死寂中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二本线还差三分?”
父亲的声音淬着冰渣,每一个字都砸在男孩的脊背上,“隔壁李叔的儿子考了六百五!他每天还帮着家里人在菜市场卖菜!”
“你看看你,从小到大,样样都比不过人家!我和你妈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地供你吃穿,供你读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你就是这么做儿子的?!”
“……我真的尽力了。”
男孩双手握拳,他死死咬着下唇,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点的不满和怒意,只有卑微。
不然自己这死要面子的父亲就会对他拳打脚踢,为了避免皮肉之痛,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已经熟悉的规理。
“尽力?你这叫哪门子尽力!?初中到高中一直浑浑噩噩,最后高三一年知道时间不等人了,要努力了,装模作样的学了一年。”
父亲站起身子戳着男孩的肩膀怒吼,“你怎么不能早点醒悟!要是你真的努力了怎么可能就考这么点分数!”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全都是来问你高考分数的,你让我怎么回答,你让我怎么在亲戚面前抬得起头!”
手机的屏幕几乎要砸在男孩的脸上。
女人缩在褪色的碎花沙发里,手指绞着围裙边,她嘴唇无声蠕动,吐出早已嚼烂的台词:“你王阿姨女儿可是保送了啊。”
“你听到你妈说的没有!你……”
“够了。”
“……你说什么?”
“我说够了!!!”
男孩仰头,双目血红。他听见自己喉咙里迸出尖利的、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儿子?我是你们拿去跟人炫耀的牲口吗!!”
“你天天说什么李叔家李叔家,人家爸爸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大吼大叫,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比别人的差!
他也从来不会喝酒,赌博,最后欠了一屁股债,被家里的亲戚瞧不起!”
“你呢?你呢?!”男孩歇斯底里的怒吼。
男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喉咙里滚出低吼:“反了天了!”
面杖撕裂沉闷,带着风声砸下来。
第一下闷响在肩胛骨炸开,陈屿踉跄撞上餐桌,碗碟哗啦碎了一地。
第二下、第三下……骨头在钝击下呻吟。他蜷缩,护住头脸,视线被母亲摇晃的身影和泪水模糊。
她哭喊着“别打了!”,却没有上前。
女人站在门口,像一道柔软的囚笼栅栏。
母亲每一次哭喊都精准地煽动着父亲的怒火,让那根擀面杖落得更狠、更重。
风暴止息。
父亲喘着粗气,把擀面杖“哐当”扔回墙角,母亲立刻扑上来,冰凉颤抖的手抚上男孩臂膀的青紫肿痕,泪水滴在翻卷的皮肉上,带来针刺般的痛。
·
“小屿……疼不疼?”
房间里,女人声音哽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怜惜。
棉签蘸着药油,小心翼翼地涂抹肿胀的伤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迟来的、虚伪的温柔,比刚才的棍棒更让宇感到寒冷。
他蜷在床垫边缘,身体每一处都在灼痛,像被无数烧红的针扎着。
“妈,” 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铁,“我疼……真的疼……”
不是皮肉,是更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忍忍啊,忍忍就过去了……”母亲轻声说着,“你爸爸那里,我来跟他做思想工作。”
“今年高考失利了没关系,还能够复读。咱和你爸受点累,每天再忙活忙活……”
“妈。”
张屿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再考了。”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读书。”
母亲的手顿住了。
昏黄的台灯光晕下,她侧脸的轮廓显得异常疲惫,也异常坚硬。女人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屋顶。
“小屿,” 她开口,声音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抽干了,只剩下一种认命的、冰冷的疲惫,“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李叔家的儿子那样,懂事些呢?”
“懂事些”。
世界骤然失声。
窗外的车流、客厅里的电视噪音、墙上老挂钟的滴答……所有声音瞬间被抽离。
红花油刺鼻的味道消失了,伤口火辣的疼痛消失了。只剩下母亲那句“懂事些”,在绝对的死寂里无限放大、轰鸣、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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