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的残雪在日头下渐渐消融,檐角垂下的冰棱化作细流,一滴一滴砸在阶前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黛玉披着紫鹃新缝的夹袄,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本旧诗卷,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湘妃竹上。竹枝上还挂着未化的雪,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倒比往日添了几分生气。
“姑娘,您看这冰棱化得多快。”紫鹃端着刚温好的参须粥进来,见黛玉望着窗外出神,笑着打趣,“昨儿茗烟还说,城外的护城河开了半尺宽的缝,再过几日,怕是就能看见活水了。”
黛玉收回目光,接过粥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了暖:“是吗?倒盼着天快点暖起来。”她舀了一勺粥,慢慢送进嘴里,那淡淡的参香混着米香,比前几日的糙米粥顺口多了。自那日收到宝钗派人送来的消息,说皇上暂停了荣国府的审讯,她夜里睡得安稳了些,咳嗽也轻了,连带着胃口都好了几分。
紫鹃见她肯进食,眉眼都舒展开了:“可不是嘛。王妈妈今早偷偷送来两只新腌的腊鸭腿,说给姑娘补补身子。我中午给您炖个鸭腿粥,再加点青菜,保管香。”
黛玉笑着点头,目光又落回诗卷上,却没看进去。她在想宝玉。昨夜墙那边又传来他的梦呓,这次说得清楚些,像是在念“桃花帘外东风软”,是她以前填的词。她当时悄悄应了句“桃花帘内晨妆懒”,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袭人。她手里捧着个小包袱,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见了黛玉,忙福了福身:“林姑娘,身子好些了?”
“劳你挂心,好多了。”黛玉示意紫鹃搬个凳子,“外面冷,快进来坐。”
袭人坐下,打开包袱,里面是件半旧的月白绫子夹袄:“这是宝二爷让我送来的,说姑娘的棉袄旧了,这件是他以前穿的,料子软和,让您先凑合用。”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二爷说,北静王那边有信,说忠顺王府的案子审得差不多了,周昌被革了职,咱们府里的人,过几日就能放出来了。”
黛玉的手猛地一颤,粥碗差点从手里滑下去。紫鹃赶紧扶住,她却顾不上这些,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真的?能……能放出来?”
“千真万确。”袭人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细纹,“二爷说,等出去了,就请姑娘去城外的清虚观上香,那里的梅花正开得旺呢。他还说,要给姑娘寻最好的大夫,把身子好好调理调理。”
黛玉低下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有些发颤:“替我……谢他。”
袭人又说了几句家常,无非是宝玉这几日精神好了,能吃下两碗饭,还在墙上画了幅梅花图,说等黛玉好了一起上色。黛玉静静听着,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心里那片冰封了许久的湖,仿佛真的被这初融的春意,敲开了一道细缝。
紫鹃送袭人出门时,悄悄塞给她一小包东西:“这是姑娘昨夜就着残灯绣的帕子,让我交给二爷。您千万别弄丢了。”
袭人接过,触手温润,知道是上好的软缎,忙小心揣进怀里:“放心吧,我一定亲手交到二爷手里。”
回到屋里,紫鹃见黛玉正对着诗卷出神,眼角还泛着红,却没哭,只是嘴角噙着笑。她心里也跟着高兴,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粥碗:“姑娘,我去炖鸭腿粥了,您再歇会儿。”
黛玉点点头,拿起那首没看完的诗,是唐人刘方平的《月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她轻轻念出声,窗外的冰棱还在滴答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这早春的讯息。
第二折 破壁梅香传喜信
怡红院的海棠树虽还没抽芽,树下的积雪却已化了大半,露出湿润的黑土。宝玉蹲在墙根,手里拿着根小树枝,正在地上画圈。洞里面塞着黛玉昨夜送来的帕子,他不敢拿出来细看,只隔着布摸了摸,知道上面绣了东西,针脚密密的,想来是费了心思的。
“二爷,发什么呆呢?”袭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那件月白夹袄的包袱递给他,“林姑娘收下了,还让我谢谢您呢。”
宝玉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她……她喜欢吗?那料子是不是太素净了?早知道我该让袭人姐姐你绣几朵花上去的。”
“姑娘说料子软和,正合适。”袭人笑着坐下,把黛玉的话学了一遍,“还说,等出去了,愿意跟您去清虚观看梅花呢。”
宝玉乐得一下子跳起来,又怕动静太大被人听见,赶紧捂住嘴,脸上的笑却藏不住,像个得了糖的孩子:“真的?她愿意去?那我得赶紧想想,清虚观旁边有个梅园,里面的朱砂梅开得最好,我以前跟茗烟偷偷去过,还折了枝回来,被老太太骂了一顿……”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梅园说到观里的老道,又说到山下的茶馆,那里的梅花糕做得最好。袭人静静听着,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也暖烘烘的。这阵子憋在心里的愁绪,像是被这初来的春意,吹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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