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将空酒碗往案上一顿,酒液溅出的水花在滚烫的案面上瞬间洇干。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厅里三个剑拔弩张的汉子,黝黑的脸上不见半分焦躁,只有山涧深水般的沉静。
“三位弟兄,”他开口时,嗓音带着常年山间呼喝磨出的粗粝,却字字清晰,“七月的暑气烫人,可再烫,也烫不过弟兄们脖子上的血。田兄弟带的野猪肉能填肚子,柳兄弟守的要道能护性命,方兄弟的云锦能壮声势——少了哪样,这梁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
田彪啃着西瓜的动作顿了顿,柳元的算盘声停了,方杰摇扇的手也慢了半拍。
王伦走到厅中,先指着田彪:“沁源弟兄敢打敢拼,去年在黑风口斩了巡检使的头,让官军三个月不敢进山,这是勇;”又转向柳元,“房山七洞连环阵,官军三次围剿都折了兵,商路走得稳,让淮西的弟兄有饭吃,这是智;”最后看向方杰,“江南的云锦能做旗,消息能通南北,这是路。三样凑齐了,再添上梁山的底气,才是能顶破天的力气。”
他顿了顿,指了指厅角的盐罐:“方兄弟带的江南细盐是好,可弟兄们别忘了,咱梁山也产盐,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缺盐时不用只盼着江南,梁山的盐仓常年备着三百斤,只管开口。”
田彪把啃剩的瓜皮往地上一摔:“早说这话!俺田彪就烦看那小白脸拿盐当宝贝,咱梁山有盐,怕他个啥!”
柳元拨了拨算盘珠子,指尖在算珠上顿了顿——淮西缺盐是真,可若梁山真有稳定盐源,房山的商路就更稳了,他低声道:“若是梁山盐能常供,淮西的要道,俺们守得更牢。”
王伦声音提了三分:“我王伦在梁山坐这把交椅,不求谁服谁,只讲三个条件——一,遇事共商,不分大小;二,缺粮的给粮,少械的给械,缺盐的梁山可以直供,谁也别藏着掖着;三,真到了动刀子那天,沁源出先锋,沿太行山东下取威胜州;房山守淮西要道,断官军的后路;江南通消息,搅乱东京的漕运,赢了好处均分,输了脑袋齐掉。”
方杰合上折扇,敲了敲掌心:“家叔说了,只要能成大事,江南的路子随时敞开。何况梁山有盐,倒是省了不少周转的功夫。”
王伦点头,对旁边侍立的杜迁使了个眼色。片刻后,杜迁带着十几个喽啰,扛来三堆物件。
“田兄弟,”王伦指着头堆东西,“这是五十柄环首刀,没有采用梁刀样式,梁山铁铺刚打好的,砍铁甲跟切瓜似的;还有二十副棉甲,轻便耐箭,再添三十斤咱梁山细盐,够弟兄们腌半个月的肉了。”
田彪眼睛瞪得像铜铃,几步冲过去拎起柄刀,“哐当”一声劈在旁边的木柱上,刀刃没入三寸,又抓起一把盐凑到鼻尖闻了闻,咧嘴大笑:“这盐够味!比俺们山里的土盐强十倍!俺田彪认了,梁山的盐,比江南的软绸缎实在!”
“柳兄弟,”王伦指向第二堆,“五十斤草药,有止血的金疮药,解暑的藿香,还有专治箭伤的续断,都是后山刚采的;二十斤梁山盐井新出的细盐,颗粒虽不如江南的匀,可咸度够足;另有十副新算盘,珠子是檀木的,比你手里那把经用。”
柳元拿起一把盐,指尖捻了捻,又掂了掂分量,眉头彻底舒展开,低声道:“房山商路常过行商,缺的就是这实在盐。寨主有心了。”
最后,王伦看向方杰:“方兄弟是江南人,怕是吃不惯山里的糙货。这是二十斤山珍,有猴头菇、干笋、银鱼干,都是梁山的土产;还有五十坛的临渊酿,或许合口味。”
方杰起身拱手,脸上的浅笑添了几分真切:“寨主考虑周全,梁山有盐,倒是比江南的远水更解近渴。”
待三人都收了礼,王伦转身看向厅外,日头已斜过檐角,蝉鸣却更急了,像无数根针在扎人的耳朵。
“弟兄们觉得日子苦,”他忽然开口,声音里添了层冰碴,“可知道这苦是谁给的?”
田彪瓮声瓮气:“还能有谁?当官的呗!去年俺们在黑风口截了官盐,那点盐还不够弟兄们塞牙缝,倒是让高俅的人追了三天三夜!”
“是那开封城里的赵佶!”王伦猛地一拍案,案上的酒碗又跳了跳,“那皇帝老儿,宫里养着三千画工,天天琢磨着画什么‘瑞鹤图’‘听琴图’,却不管黄河决了口,淹了濮州、济州多少州县;江南的花石纲,拉走的是百姓的房梁、祖坟里的石碑,多少人被押着当纤夫,死在半路连个坟头都没有!”
“还有那六贼!”王伦的声音像打雷,“蔡京当宰相,家里的米仓堆得比山高,却让济州、濮州的百姓啃树皮;童贯带兵打西夏,损了十万弟兄,回来还敢谎报战功领赏;朱勔在苏州造‘应奉局’,谁家有块好看的石头,立马拆墙扒屋抢去,光去年就逼死了两百多户!”
柳元的手指猛地攥紧,他老家在房州,前年河流在房州段决堤,官府不仅不开仓放粮,还逼着百姓交“河工费”,他弟弟就是那会儿饿毙在路边的。“就说这盐,”他忽然开口,声音冷硬,“官府把盐价抬得比银子还贵,房州百姓买盐得用半斗米换一两,梁山有这盐井,本就该让弟兄们都尝尝咸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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