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忠庙的香烛燃得正沉,青烟笔直如柱,将殿内一排排冰冷牌位笼罩在肃穆而略带沉重的光晕里。王伦立于最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些代表逝去忠魂的墨字——新添的“义烈昭彰扈成之位”格外刺眼,旁边数十块尚空白的牌位,无声诉说着曾头市一役的惨痛代价。公孙胜低沉的咒语余韵与方才自己斩断蜡烛的铮鸣,似乎仍在梁木间幽幽回响。
“替天行道的大旗,必将插遍九州……”
这誓言出口时的滚烫犹在心口,可一股更沉、更急的寒意,却毫无征兆地自脊骨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王伦的呼吸骤然一窒,瞳孔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猛地收缩。靖忠庙庄严肃穆的景象仿佛水波般晃动、模糊,另一个截然不同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带着原着文字的冰冷重量,狠狠撞进他的脑海:
大名府,死囚牢!
玉麒麟卢俊义,那身傲骨被重枷铁链压得弯曲,遍体鳞伤!
管家李固那小人得志的狞笑,主母贾氏蛇蝎般的伪证!
还有那蘸了朱砂的判词,血淋淋的“斩”字!
时间……时间!
王伦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捏得死白。他清晰地“听”到了原着里那催命的滴答声——距离那场精心构陷的血案爆发,满打满算,仅余一月之期!
一股冰冷的急流瞬间冲垮了刚刚因安置魏、单家眷和完成祭奠而略感舒缓的心绪。历史的车轮是否会因自己这只扇动翅膀的蝴蝶而改变轨迹?李固的贪婪、贾氏的狠毒、梁中书对卢家泼天财富的觊觎……这些毒瘤,是否仍会在原定的时辰溃烂流脓?他毫无把握!一丝冷汗,悄然滑过他绷紧的鬓角。
扈成墓前的新土气息,卢俊义牢狱的腐臭幻影,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浓烈的死亡味道,在他胸腔里猛烈地冲撞、撕扯。
“呼……”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深深吸了一口庙内混杂着香烛与尘土的空气,转身,步伐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独自穿过寂静的聚义厅,走向后堂那间属于他的书房。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光线与声息。
“来人!”王伦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书房内响起,“唤朱贵兄弟速来见我!”
“是!”心腹喽啰领命而去。
王伦踱至窗前,猛地推开木窗。外面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水泊之上,仿佛凝固的铅块,透不出一丝光亮。湿冷的湖风卷着水腥气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得桌案上那本摊开的簿册哗哗作响。他负手而立,目光穿透晦暗的云层,投向西北方——那里,是千里之外的大名府所在。
脚步声比预想的更快,也更轻。朱贵,这位掌管梁山泊山下酒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旱地忽律”,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反手掩好。他脸上惯有的市侩笑容收敛了,代之以一种探询的凝重。
“哥哥急召,可是有紧要事?”朱贵抱拳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坐。”王伦示意他坐下,目光锐利,“朱贵兄弟,你耳目最灵通。近日从北边,尤其是大名府方向来的行商脚店里,可听到什么不寻常的风声?特别是……关于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的?”
朱贵闻言,眉头立刻锁紧,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这个名字极为敏感。他略一沉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哥哥不问,小弟也正想寻机禀报!前日恰好有一队从大名府来的绸缎商贩,在我那酒店打尖歇脚。席间酒酣耳热,他们便议论起一桩怪事,小弟留心记下了。”
“哦?快讲!”王伦的心提了起来。
“那几个商人说,”朱贵回忆着,语气带着市井的鲜活,“大名府首富卢员外府上,近月来透着古怪!那卢大员外,往日里最是豪爽好客,武艺高强,常与人切磋较技,门庭若市。可这几个月,竟是大门紧闭,极少露面了!连他最喜欢的枪棒教头们,也都被打发走了。府里进进出出主事的,全是那管家李固!”
“李固?”王伦眼神一凝。**
“正是!”朱贵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商人们说,这李固如今可抖起来了,穿着绫罗绸缎,坐着高头大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花钱如流水,竟敢在市面上大手大脚地收购店铺田产,那做派,俨然他才是卢府主人!更蹊跷的是……”朱贵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们说,卢府对外宣称是员外爷染了风寒,需要静养,概不见客。可这‘病’,养得也太久了些,而且深宅大院的,一点郎中进出的动静都无,实在古怪!”
“商人们还提到,”朱贵继续道,“那李固如今与留守司梁中书府上的人走得极近,尤其是一个姓张的孔目(文书小吏),常在城中‘瑞祥记’绸缎庄密会。那绸缎庄的东家,似乎也攀上了梁中书的路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有商人曾见李固深夜从‘瑞祥记’后门出来,行色匆匆,鬼鬼祟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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