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帖》
我握着那枚烫金红帖站在酒店旋转门时,玻璃上映出的自己还带着长途汽车的疲惫。西装袖口沾着点灰,是今早赶车时蹭到的墙皮,指甲缝里还嵌着老家院子里的泥土——母亲非要塞给我的那袋花生,说是让新人讨个早生贵子的彩头。
“周明远?”穿旗袍的礼仪小姐递来签到笔,“里面请,新郎在第三桌等你呢。”
宴会厅的冷气裹着百合香扑过来,我刚要迈步,后领突然被人拽住。回头看见林薇正踮脚替我扯平褶皱,她耳坠上的碎钻晃得人眼晕:“大学室友里就你最不修边幅,没看见新郎官刚才还念叨你?”
她指尖划过我衬衫领口时,我突然想起毕业散伙饭那天,也是这样的夏天。她把打包的小龙虾塞进我背包,说“周明远你要是敢忘了我,下次见你就扒你裤子”。此刻她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硌得我手背发疼,原来有些人的狠话,真的会过期。
第三桌坐的都是计算机系的老同学。王胖子正举着手机拍桌上的喜糖,见我过来立刻拍开旁边的空位:“可算来了!刚才还说要罚你三杯,谁让你当年总抢新郎的鸡腿。”
我刚坐下,西装口袋就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掏出来才发现是母亲塞的花生,红皮的,圆滚滚的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记忆突然撞过来——大三那年冬天,我和新郎张昊在图书馆复习到凌晨,他从怀里掏出袋花生,说这是他妈妈寄来的,“等我结婚时,让她多寄点给你”。
司仪的声音突然炸响在宴会厅:“让我们用掌声有请新人!”
张昊穿着笔挺的礼服走过来,胸前的红绸带晃得人眼眶发热。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举杯:“明远,你能来太好了。”他袖口的表还是当年我送他的毕业礼物,表带磨得发亮,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新娘挽着他的手臂走过时,裙摆扫过我的皮鞋。我突然注意到她耳后有颗小小的痣,像极了林薇大学时那颗。林薇正举着相机拍照,闪光灯亮的瞬间,我看见她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
交换戒指时,王胖子突然撞了撞我的胳膊:“还记得不?当年张昊说要娶个会做红烧肉的姑娘,结果现在这位是广东人,听说连酱油都很少用。”
我望着台上那对新人,突然想起某个雪夜。张昊裹着我的旧棉袄,在宿舍楼道里给家里打电话,说“妈你别催,等我找到能一起吃泡面都觉得香的人,就结婚”。此刻他看着新娘的眼神,比那年冬夜的暖气还要烫人。
敬酒环节到我们桌时,张昊非要和我碰三杯。白酒入喉的瞬间,我听见他压低声音说:“其实请柬我写了三遍,总觉得该多写点什么,又怕你觉得啰嗦。”我突然想起毕业那天,他帮我扛着行李箱站在站台,火车开了都没说再见,只是拼命挥手。
林薇抢过我的酒杯:“他胃不好,我替他喝。”她仰头饮尽时,脖颈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在操场看台上,她替我拧瓶盖的样子。
宴席过半,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眶发红,西装第二颗纽扣松了线,是今早匆忙穿时扯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我走到消防通道接起,她举着手机拍院子里的向日葵:“看见没?你说要带给张昊的那盆,开花了。”
“妈,”我望着窗外掠过的鸽子,“他今天可高兴了。”
回到宴会厅时,婚礼已经到了抛捧花环节。新娘背对着我们扬起手,粉色的捧花划过弧线,不偏不倚落在我怀里。起哄声里,张昊冲我挤眼睛:“该你了啊。”
我握着那束带着水珠的玫瑰,突然看见林薇站在人群外。她手里捏着块没吃完的喜饼,嘴角沾着点糖霜。阳光透过宴会厅的玻璃窗落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
散席时,张昊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个小红包:“我妈让给你的,说沾沾喜气。”红包里露出半截红绳,是他奶奶当年给的护身符,我们俩各有一根。
走到酒店门口时,林薇追了出来。她把个小盒子塞进我手里:“张昊说你总丢三落四,这个给你。”打开一看,是枚袖扣,和张昊礼服上的一模一样。
“其实,”她突然抬头看我,睫毛上还沾着点金粉,“毕业那年我攒了三个月工资,想给你买块表来着。”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我突然想起张昊婚礼誓词里的话:“最好的时光,就是你在身边时,连空气都带着甜味。”远处传来鞭炮声,我握紧手里的袖扣,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
坐上去车站的出租车时,夕阳正染红天际。我打开那个小红包,红绳上的护身符晃了晃,旁边还压着张纸条,是张昊的字迹:“下次换你给我发请柬,可别让我等太久。”
车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那年宿舍楼道里的声控灯,总在我们深夜回来时,亮得恰到好处。我把花生粒塞进嘴里,脆生生的,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原来有些告别,从来都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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