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一行人坐上船的第三天下起了细雨,斜斜打在乌木船舷上。
尔雅在船舱外赏雨,卫岳怕她冻着,找出一件暗纹斗篷披在她身上。
平平安安做完功课也跑出来来看雨,安安拽着卫岳的袖口,仰头问他:
“祖父,这船真能载咱们到徽州吗?”
他的声音被江风撕得发飘,卫岳弯腰替他理了理歪斜的毡帽,目光掠过远方码头上堆叠的漕粮麻袋:
“水路一千五百里,过天津卫入齐鲁之地,穿江苏地界便到徽州了。”
他指尖抚过船身斑驳的“安远”二字,他们乘坐的这艘船原是官船。
现如今虽已改作商船,舱内的紫檀木桌椅仍透着旧年的沉光。
船篙轻点,乌木船缓缓滑入浑浊的潞河。
尔雅怕两个孩子在外站久了被冻着,便拉着他们进进舱内暖阁。
铜鹤炉里燃着银丝炭,把寒气挡在雕花窗棂外。
平平安安自长大后有记忆以来,还是头一回远行,所以在外看到什么都稀奇。
平平趴在窗上数过往的漕船,忽然指着远处一片白帆惊呼:
“祖母快看,那帆布上有字!”
尔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漕帮粮船的“顺”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她轻声道:
“过了天津卫换大船,往后见的船只会更多。”
行至天津卫时,码头边的杨树叶落得只剩疏枝,像无数支蘸了墨的笔。
船停靠补充物资的时候,卫岳带着平平安安上岸买糖画。
街角糖画张捏的糖龙活灵活现,平平安安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要不是卫岳催着走,两人都不想上船,只想在此地多玩一会,船上无聊,哪有岸上热闹呢。
每日夜航时最是清静,尔雅便会守着两个孩子在灯下临摹字帖。
尔雅还会每日检查两个孩子的文章细读。
如今卫辞和夫子都不在,她只能先顶上。
水浪拍船时烛火会猛地跳动,安安起初还会吓得钻进尔雅怀里。
平平倒是胆大,不仅不怕,还会推开窗户往外看,然后惊喜的说着自己的发现:
“是驳船从旁驶过。”
后来这种景象遇的多了,安安也不怕了,还会跟平平一起推开窗户看驳船。
驳船是运河上的“载货能手”,在京杭大运河的航运图景里,驳船是专为载货而生的“水上马车”。
它不像客船那样讲究舱内陈设,也没有漕船的官办印记。
却凭着庞大的载货量,成为运河商贸的中坚力量。
船过德州,两岸白杨已落尽了树叶,乍一看,一片凄凉的景象。
一日尔雅与爷孙三人正在舱内煮茶聊天时,忽闻舱外争执声。
原是船工正和纤夫讨价还价,前方河道浅滩需数十人拉纤才能过。
卫掀帘而出查看动静,尔雅也跟着出来看。
两人一眼便看到纤夫们单衣赤足在冷水里,浑身冻的发紫。
最前头有名纤夫还猛地打了个趔趄,脚踝在浅滩的冰碴子里划出红痕。
混着泥水渗出来,转眼就冻成了暗红的冰粒。
这些纤夫们大多披着破烂的单褂,有的甚至光着脊梁。
嶙峋的肋骨在青黑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是冻在皮肉里的鱼骨。
最年长的那个老汉,下巴上的胡须结着白霜。
还有个穿补丁棉裤的少年,看上去不比平平安安大多少,大约十三四岁,居然也被当做壮劳力来用。
尔雅看得指尖发冷,她知道古代底层人民的生活不好过,可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这么冷的天她们坐在船舱暖阁尚且要穿着薄袄,烧着炭火喝热茶水。
可这些纤夫干苦力却连件厚点的衣服都没得穿。
平平安安也跟着卫岳与尔雅出来了,平平看着纤夫凄惨的模样,低声询问卫岳:
“祖父,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和船工讨价还价?”
卫岳解释道:
“那是拉船的纤夫,前方河水浅,是个浅滩,需要纤夫拉船过河。”
许是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尔雅听不下去船工和纤夫们讨价还价的声音。
便低声告诉卫岳,让他去和船工说纤夫们的钱他们出了,不要再还价了。
反正这艘船她们的人最多,尔雅他们虽乘坐的这艘大客船客人虽多。
但客人中尔雅他们这一行人人数是最多的。
除了他们一家四口和松柏江锦娘外,卫辞还雇了一队走镖的人在船上护送他们回徽州。
虽说眼下是太平年间,运河上也没听说过水匪的消息,但卫辞还是不放心。
就怕遇到什么意外,所以找了靠谱的镖局在船上护送他们回去。
卫岳去跟船工沟通纤夫们的赏钱一事,尔雅便推着跟过来看热闹的平平安安回船舱。
一低头却看到安安眼眶红红的,尔雅吓了一跳,忙问道:
“安安这是怎么了?”
安安眼神中满是怜悯之色,他哽咽着对尔雅道:
“祖母,纤夫好可怜,我将来一定好好读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