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张奶奶家院外时,她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敲门进去时,张奶奶正披着棉袄坐在床边,见她来,忙要起身。“快别动,张奶奶。” 林小婉把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凳上,“苏瑶姐说这药得趁热喝,安神的。”
张奶奶摸了摸碗沿,忽然笑了。“这温度,像极了你师祖爷当年给我熬的止咳药。” 她端起碗慢慢喝着,眼睛眯成了条缝,“那时候我总咳得睡不着,你师祖爷就半夜来敲门,药碗递过来时,总带着他手心的汗味儿。”
林小婉看着张奶奶喝药的样子,忽然觉得手里的玉料又沉了些。原来那些被时光磨出来的光,从来都不是石头自己的,是人的心思,是掌心的温度,是半夜递过来的那碗药里的暖意,一点点渗进去,才让冰凉的石头,有了能钻进药香里的根须。
等张奶奶喝完药睡下,林小婉揣着玉料往回走。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玉料贴在胸口,凉丝丝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暖。她想起墙上那片交织的光影,想起苏瑶说的银铲,想起张奶奶说的汗味儿,忽然明白,所谓时光的打磨,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人在磨玉的时候,玉也在磨人的心;就像药在治人的病时,人也在给药注入活的魂。
回到灶间时,苏瑶正在收拾药渣。林小婉把空碗递过去,忽然指着梨木案上的玉料说:“苏瑶姐,明天我想给雪莲的根须,再刻得深些。”
苏瑶抬头看她,眼里的光像灶膛里未熄的火星。“好啊。” 她笑着说,“让它往药香里,扎得再深些。”
林小婉的指尖在玉料的刻痕里打了个转,药香顺着纹路漫上来,带着青瓷碗里蒸腾的热气,在指尖凝成层薄薄的湿意。她望着苏瑶将青瓷碗放在梨木药柜的第二层,那里常年摆着给风寒病人预备的姜茶,碗底的余温很快洇进木纹,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朱砂,慢慢晕开。
“嵌在哪里?” 她忽然问。灶膛里的火已经歇了,只剩些火星在炭灰里明明灭灭,映得苏瑶的侧脸一半亮一半暗,倒像玉料上那朵雪莲的阴阳面。
苏瑶抬手敲了敲药柜最下层的柜门,那里的梨木因为常放沉重的陶瓮,边缘已磨得发亮。“就镶在门扣这儿。” 她指尖划过块掌心大的平整处,“你师祖爷当年在这儿刻过道浅槽,说以后要嵌块能安神的东西,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年。”
林小婉凑近去看,果然在木纹里发现道极浅的凹槽,像片被岁月磨平的指甲痕。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整理师祖爷的旧物,在本泛黄的药经里翻到张残页,上面用朱砂画着朵雪莲,旁边批注着 “性烈如火,质凉如水,可镇心,可温脾”。当时她只当是随手涂鸦,此刻摸着玉料上的花瓣,倒像是那朵朱砂雪莲活了过来,落进了这冰凉的石头里。
“师祖爷说的冰清和刚烈,” 林小婉摩挲着玉料的边缘,玉的凉透过指尖漫上来,让灶间的热气都变得清爽,“是不是就像雪莲配当归?”
苏瑶正用布巾擦着青瓷碗,闻言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倒把药经读活了。” 她把碗放进柜里,转身从上层抽屉取出个小锦盒,里面装着几枚银钉,“当年你师祖爷给山下猎户治箭伤,用的就是雪莲配当归。猎户性子躁,刚敷上药就想下床,师祖爷按住他说,雪莲能消箭毒的烈,当归能补气血的虚,就像做人,得有雪莲的硬气,也得有当归的温厚,缺一不可。”
林小婉看着那些银钉,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忽然明白苏瑶为什么要用银钉嵌玉 —— 银能安神,玉能镇心,就像师祖爷的银铲配梨木柄,寒温相济里,藏着的都是医者的心思。她想象着玉料嵌进药柜的样子,雪莲的花瓣贴着梨木,银钉的光顺着刻痕漫出来,以后每次抓药开门,指尖摸到的不仅是玉的凉、木的温,还有这漫漫长夜里熬出来的道理。
灶台上的药渣已经凉透,苏瑶用竹筛盛着,准备明天拿到后山去埋。“药渣回田,能肥地力。” 她端着筛子往门口走,月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就像这些道理,藏在器物里,藏在药香里,日子久了,自然能在心里扎根。”
林小婉把玉料贴在药柜的凹槽处比量,雪莲的根须恰好对着抽屉上 “安神” 的标签。她忽然想起张奶奶喝药时的样子,老人捧着碗,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说喝了这药,夜里做梦都能梦见年轻时采雪莲的情景。那时她不懂,药材怎么会钻进梦里去,此刻摸着玉料上的刻痕,倒像是摸到了张奶奶梦里的雪,凉丝丝的,却带着阳光的暖意。
苏瑶埋完药渣回来时,手里多了片新鲜的艾草叶。“给玉料擦擦,去去石腥气。” 她把叶子递给林小婉,艾草的清香混着药香漫上来,让玉料的凉都变得温润,“当年师祖母绣帕子前,总要把丝线用艾草水浸过,说这样绣出的花,能带着草木的气。”
林小婉用艾草叶细细擦着玉料,叶汁顺着刻痕渗进去,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她忽然觉得这玉料不再是块石头,倒像是株从药罐里长出来的雪莲,根须扎在药香里,花瓣沐着月光,连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