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人生 第36章 大洪水（六）

窗外，持续了半月之久的暴雨终于有了歇止的迹象，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泄下几缕疲惫的阳光，无力地打在皮椅扶手上诺恩紧握的拳头上。然而，这微弱的放晴并未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幕僚们呈上的灾情汇总报告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沉的忧虑涟漪。

这场被史官们注定要记载为“百年浩劫”的洪水，其破坏力远超最初的预估。狂暴的雨水像是天穹倾覆，疯狂灌注着神圣罗马帝国北部的血脉——易北河与莱茵河。河水挣脱了河道的束缚，化作吞噬一切的黄龙，咆哮着扑向中下游平原。

易北河下游，得益于诺恩十年如一日近乎偏执地兴修水利、加固堤防、疏浚河道，重镇吕贝克虽也遭水患，但局面尚在可控范围。

可是莱茵河沿岸就严重了。中游的领主没有诺恩的远见，他们治下的水利设施要么形同虚设、年久失修，要么干脆就从未认真建设过。当洪水如猛兽般扑来时，这些脆弱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洪水在中游肆意泛滥后，裹挟着更庞大的体积和破坏力，狠狠地砸向了帝国北方的经济心脏——汉堡。

诺恩几乎能想象出港口区被淤泥掩埋、仓库倒塌、街道变作浑浊河流的景象。汉堡的损失，是整个帝国经济的巨大创伤。

更让诺恩心痛的，是弗里斯兰。那片低洼的土地，是他耗费了十几年无数民夫血汗和大量的物资支持，硬生生从北海的威胁下夺来的“人造良田”。

然而，面对这场史无前例的洪峰，为了保全核心区域和更多人口，诺恩不得不做出了那个心如刀绞的决定——主动打开部分圩区泄洪，牺牲一部分城镇和农田，以换取整体的存续。

虽然靠着及时的预警和帝国的救援，大部分的人口应该能得到保全。但是民众的财产是保不住了。

房子可以重建，工具可以再造，但是田地怎么办？想到这里，诺恩的愁眉更重。

洪水不仅卷走了地表最珍贵的、积累了千百年的那层薄薄腐殖质——土地的“元气”，更将上游冲刷下来的无数泥沙、碎石、乃至断木杂物，像一层厚厚的、窒息的裹尸布般覆盖在曾经的良田之上。要让这些土地恢复生机，需要投入难以想象的人力去清淤、去翻耕、去重新滋养。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时值4月，哪怕诺恩调集人力物力支援，让农民加紧时间整理田地并补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荞麦、或者蔬菜，粮食产量也不会好看。

到时，饥荒会比洪水夺走更多的生命。

而解决饥荒的办法只有粮食！以万吨计数的粮食！

几万吨的粮食在一千年后可能只是一个小城市粮库的储备，但是如今，却是令诺恩这个帝国摄政都头疼的数字。

诺恩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地图，将帝国的东西南北尽数收入眼底。

“帝国中部受到洪水影响较低，南部更是没有影响。他们那边气候素来温和，适合各种谷物生长，如今想来可以拿出一部分粮食支援。只是他们愿意吗？”

诺恩心中暗自揣测，这些都是帝国的传统领地，虽说与诺恩有不少交情，但是如今对他们来说正是天赐良机，想来少不得狮子大开口，谋求一些政治特权。

但与贵族唇枪舌战都是其次，诺恩担心的是这一路极大依赖陆地运输。而就算诺恩以帝国名义命令诸侯放开道路，可是中世纪的道路条件就那样，运输速度快不了。而且陆地运输本身因为运送的人马也需要消耗粮食，所以运输粮食的消耗也极大。

当然，也不是没有降低损耗的办法。只需要诺恩在主要路线上设立一个个支点，将一段超长的路途拆解成数段短途运输。

这样一来，每一队运粮的队伍只需要在支点上来回运输，每支运输队伍就可以尽可能少的携带自身所需的口粮，从而提高运输效率。

不过想要做成这件事，少不得诺恩费一番心思和贵族扯皮，也还需要诺恩派驻大量的懂军事后勤的中低层军官。

但是为了数十万灾民，诺恩就是把牙咬碎了也得事情办成。

看完了帝国的南部，诺恩又将目光投向帝国北部。那里主要势力就三个：丹麦、挪威还有瑞典。丹麦基本算是诺恩的一言堂，诺恩的意志无人可以违背。挪威和瑞典之前不是被诺恩暴揍，就是依赖诺恩提供生活必需品，对诺恩丝毫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但这三个国家都有一个共同点：纬度太高，农业贫瘠。丹麦还算好点，诺恩开发了那么久，畜牧业还行，其他两个更是贫瘠，还指望着诺恩出口粮食给他们呢。因此指望他们拿出粮食支援实在有点不现实。

诺恩只得将目光投向帝国的东方，那一片茫茫的东欧草原上。那里广大的疆域如今却是开发的不多，虽然土壤肥沃却很难说到底有多少粮食能够用于出口。

唯一的好处是波罗的海几乎贯穿了东欧平原的北方，而波罗的海如今被诺恩的汉吕联盟牢牢的控制在手中，而且航运业颇为发达。

因此诺恩只要肯大把大把的撒钱，整个汉吕联盟的船只便会乌央乌央的涌入但泽、格但斯克等地，用着吕贝克廉价的布匹和铁器来换取当地的黑麦、大麦等作物。

这一点甚好，诺恩如今缺很多东西，却唯独不缺少来自新大陆的金银。

诺恩想到这里，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只是诺恩再次将目光左移，看向帝国的西部时，却下意识的眯了下眼睛。

是的，帝国的西部有一个王国，那里人口稠密，物阜民丰，是欧洲最稳定、最高产的农业区之一。每年都有大量的谷物出口到周边的英格兰、低地国家、甚至包括神圣罗马帝国的西部边境诸侯领，以及更远的伊比利亚半岛。

从地理上看，这个王国优势更大！它与受灾的神罗西北部地区接壤甚广。如果从法兰西北部（如诺曼底、皮卡第）采购粮食，可以通过陆路直接运入灾区。

更妙的是，其北部濒临英吉利海峡和北海。粮食完全可以通过短途海运，直接送到受灾最严重的汉堡或弗里斯兰沿海！水陆并济，能在极短时间内将海量的粮食投放到位。

唯一的坏消息——这个王国叫法兰西，它的国王叫菲力，和诺恩关系还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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