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寒露凝霜,天地间弥漫着一股刺骨的湿冷。
枯草败叶上覆盖着一层白霜般的露珠,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
冷月孤悬于墨蓝色的天幕正中,清辉遍洒,将连绵的营盘、巍峨的长安城廓以及城外广袤的原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肃杀的银白之中。
圆月无情,光照十万八千铁甲寒。
王匡大营深处,一片死寂。
白日里喧嚣的操练声、金鼓声早已沉寂,唯有营帐间零星散布的篝火,在秋风中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噼啪作响的爆裂声,跳动的光影,沉默的营帐和守夜兵士凝重的面庞。
火堆旁蜷缩的身影,裹紧了单薄的衣甲,抵御着深秋的寒潮。
忽然,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踏碎了营地边缘的寂静。
王匡主帅大帐前的卫兵警觉地握紧了长戟,待看清来人面目,才稍稍放松。
来人正是王匡的亲卫石勇,甲胄上沾着夜露。
石勇在帐外低声道:“主公,有急报!”
得到帐内一声低沉的“进”后,他才掀开厚重的毡帘,躬身入内。
帐内灯火昏黄,仅有一盏兽头铜灯在案几上摇曳,光影在王匡刚毅的面容上明灭不定。
他并未披甲,只着一件深色常服,正就着那点微光,专注地审视着几案上摊开的羊皮地图和几份军报。
“主公,”石勇单膝点地,声音带着赶路后的微喘,“骊山黄英校尉遣快马急报:太原王氏又一批粮秣,计三万石,已安全运抵骊山大营!”
“嗯。”王匡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抬起,落在石勇身上。
他脸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是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太原王氏源源不断的粮草支援,是他敢于长期围困长安的底气之一。
“知道了。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
“谢主公!”石勇抱拳行礼,起身悄然退出大帐,帐帘落下,重新隔绝了外界的寒意。
帐内重归寂静,唯余灯芯燃烧的轻微哔哔声。
指节在粗糙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微响。
他的视线越过昏黄的灯火,投向一直端坐在下首阴影中的军师陈宫。
陈宫同样未眠,身姿挺拔,闭目养神。
“公台,”王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有力,“子时已过。李傕那厮,想必困倦不堪。此时,正该再给他添一把火,让他这漫漫长夜,片刻不得安枕!”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传令下去,安门,再攻一次!声势要大,攻势要急,不必强求破城,但要让他李傕,彻底睡不成这个觉!”
阴影中的陈宫倏然睁眼,眸中精光乍现。
他拱手应道:“主公明断!李傕连日遭我猛攻,士卒疲敝至极,此刻袭扰,必能令其雪上加霜,军心愈发摇动。宫这便去安排,定让那李傕今夜肝胆俱裂!”
言罢,陈宫步履沉稳掀帘而出。
大帐内,只剩下王匡一人。他走到帐门边,掀开一角,任由刺骨的秋风吹入,带来远方战场的气息。
很快,那若有若无、却又连绵不绝的喊杀声被这凛冽的秋风裹挟着,清晰地钻入耳中。
那声音起初遥远模糊,如同压抑的闷雷,渐渐变得清晰可闻,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锐响、垂死的惨嚎、以及攻城器械撞击城墙发出的沉闷轰鸣。
这声音,正是他意志的延伸,是悬在李傕头顶的利剑。
长安城安门的城楼之上,此刻俨然已成修罗屠场。
李傕,这位昔日董卓麾下悍将,西凉军如今的掌舵人之一,早已不复往日凶悍跋扈的模样。
披头散发,原本华丽的锦袍被血污和尘土染得辨不出颜色,几处破损处露出内衬的铁甲。
拄着一杆长枪,枪身早已被黏稠的鲜血浸透,枪尖甚至凝固着暗红的碎肉。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眼神涣散,布满血丝,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狂躁。
“杀!顶住!给老子顶住!”
他嘶哑的吼声在城头回荡,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脚下的城墙在持续不断的撞击下微微颤抖。
城垛后方,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新有旧,层层叠叠。
活着的士兵大多倚着冰冷的墙砖,眼神麻木空洞。
许多人即使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也控制不住地陷入昏睡,任凭军官如何踢打喝骂,也难以立刻清醒。
更有甚者,手中还握着刀,却已发出沉重的鼾声,被城下抛射上来的流矢轻易射杀,或是在敌军攀上城头时,在睡梦中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了!”
李傕望着城下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同潮水般在箭雨滚木礌石下暂时退去,旋即又发起新一波冲锋的敌军,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暴怒。
“这城……也他娘的不能再这么守了!”
借着城头摇曳不定、被血污和烟尘熏得昏暗的火光,李傕死死盯着城外敌营方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