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盛,驱散了街巷残留的薄雾,将青石板路映照得温润发亮。小桂与莫珺并肩而行,步履稳健,朝着女子医馆的方向走去。身后儿女远行的离愁,已被晨风悄然拂散,取而代之的,是为人父母对子女品性成长的欣慰与自豪,如同初升的朝阳,暖融融地熨贴在心间。
“这两孩子,”小桂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清亮,也含着浓浓的赞赏,“在各自的学业上,那份专注与执着,真真是像刻进了骨子里一般。这便是咱们莫家立身的根本,代代相传的薪火啊!”
莫珺走在妻子身侧,闻言微微颔首。他深邃的目光掠过街旁鳞次栉比的店铺,那些早起忙碌的身影,仿佛映照出过往的岁月。“是啊,”他低沉的声音如同磐石般沉稳有力,“自小便跟着你我,行走于江湖,见识过生离死别,也经历过困顿与援手。这些经历,便是最好的塾师。世事磨砺人心,他们早早便懂了何为责任,何为担当,自然也分得清何为根本,何为浮华。这份懂事,非溺爱可成,乃风雨催生之果。”
他的话语,引动了小桂深藏的思绪。她想起无数个在简陋诊室或颠簸路途中度过的日夜,想起儿女那双清澈眼眸中映照出的病患苦痛与求生的渴望。医道,从来不是悬壶济世的虚名,而是浸透了血泪与汗水的沉甸甸的担子。
“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小桂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郑重,“这八个字,是悬在每一位医者头顶的戒尺,更是烙在心头的印记。”她微微侧首,望向丈夫线条分明的侧脸,眼中闪烁着医者的光芒,“望闻问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遣方用药,分量增减,生死攸关。不严谨,如何能洞悉那细微脉象的玄机?不认真,如何能辨析那纷繁复杂的症候?不体察病患那深入骨髓的痛苦、那如履薄冰的期盼,又如何能倾尽全力,为他们觅得一线生机?这些,非仅技艺,更是医者的心魂所在。”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莫珺心中激起共鸣的涟漪。他眼前浮现的,不是药柜银针,而是儿子莫忧在武备学堂那间专属工坊里的身影。那少年伏在宽大的木案前,神情专注得如同面对一场生死之战。案上散落着各式精巧的工具:墨斗、曲尺、刨子、凿刀……还有那些被反复打磨、浸润了少年汗水与心血的木料。
莫珺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骄傲的弧度:“这医匠之道,看似殊途,其理实同。”他沉声道,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儿子正紧握刻刀、屏息凝神雕琢榫卯关节的手上,“于忧儿而言,他手中的每一分尺度,每一次下刀,亦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可见他雕琢那‘鲁班锁’的榫头?即便是小指盖般微小的凸榫,也必用卡尺反复丈量,分毫不爽;榫眼之深浅、角度之契合,需得严丝合缝,方能入榫无声,浑然一体。”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赞赏,“那份近乎苛刻的认真,那份对‘精准’的执着,与你在诊脉时凝神细辨浮沉迟数,在药称上计较铢两分寸,又有何异?皆是以心为尺,以技为桥,不容半点轻忽懈怠!此乃‘匠心’,亦是我莫家立足之魂!”
晨风拂过,带来街角早食摊蒸腾的热气和远处药铺熟悉的清苦味道。小桂听着丈夫低沉而有力的话语,心中那份对儿女的欣慰,与对莫家这份独特传承的认同感,如同溪流汇入江河,变得更加澎湃而深沉。她不再言语,只是与莫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对过往风雨同舟的回味,有对当下儿女成长的满足,更有对这份融入骨血的“医匠同源”精神的无比珍视与笃定。
夫妻二人不再多言,只是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前方,女子医馆那熟悉的青砖黛瓦已映入眼帘。那不仅是他们悬壶济世、守护一方安康的所在,更是莫家这份“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精神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道场。而这份精神,已然在下一代的身上,焕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女子医馆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门外市井的喧嚣。门内,是弥漫着淡淡艾草与药草清香的宁静世界,也是夫妻二人短暂分道扬镳的岔口。
小桂正要抬步走向她那间窗明几净、早已有学徒打扫整理的诊室,手背却蓦地被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覆住。她回头,迎上丈夫莫珺深邃的眼眸。那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潭,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她的模样——鬓角处悄然攀爬的几缕银丝,在晨光下格外刺眼;眼角细密的纹路,如同岁月精心雕琢的印记,无声诉说着经年的操劳;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倦色,更是让他心头微紧。
“记得,”莫珺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手指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关切与嘱托,“莫要太过劳神。病患虽多,身子骨才是根本。午时一到,定要早些归家歇息,万不可强撑。” 那份担忧,沉甸甸地落在字句之间。
小桂心头一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目光同样在丈夫身上细细流连——那曾经矫健如虎的步伐,如今因旧年沉疴,行走间已带上不易察觉的滞重;鬓边的霜色,亦如秋日芦花,无声地蔓延;那双曾能洞穿迷雾、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如今也染上了些许岁月的风尘,不复往昔的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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