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冷,虫鸣低咽。园中的沉默仿佛凝结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相拥的两人心头。
良久,莫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下颌轻轻抵在小桂的发顶,双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郑重与承诺:
“小桂,”他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夫君。是那个在月老祠前与你三拜九叩,发誓要同生共死、祸福与共的男人。是你可以卸下所有重担,毫无保留依靠的港湾。”他顿了顿,感受到怀中人更加剧烈的颤抖和压抑的抽泣,心尖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刺扎,声音却愈发温柔坚定:“我不逼你。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但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这副肩膀,这个怀抱,永远为你敞开,只为你一人而留。”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紧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拥抱。莫珺的手臂肌肉紧绷,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即将消散在风中的一缕轻烟,稍一松懈,便会永远失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源于未知,源于爱人无声的泪水和刻意的隐瞒,更源于她身体上那触目惊心的衰老痕迹。
小桂的回应,只有一个浓重鼻音的“嗯”。那声音闷闷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像受伤小兽的呜咽。莫珺胸前的衣襟早已被她的泪水浸透了一大片,冰凉地贴着他的肌肤。正是这片冰凉的湿意,如同兜头浇下的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翻腾的、想要继续追问的焦灼火焰。
他了解他的小桂。她向来坚韧如崖畔青松,韧如蒲草,天大的困难压下来,也鲜少见她落泪。她曾直面蜀郡炼狱般的惨状而不曾崩溃,曾为救治伤患耗尽心力也未曾示弱。此刻这无声的、汹涌的泪水,恰恰是她内心防线濒临崩溃、痛苦已至极限的证明!这泪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让莫珺瞬间感到了灭顶般的恐慌——他怕了!他害怕自己的追问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害怕她会因此更加退缩,更加封闭自己,将所有的痛苦都更深地埋藏起来,独自在黑暗中舔舐伤口。
他强行按下了所有翻腾的疑问,但心中却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混乱而可怕的猜测疯狂滋生:是蜀郡救灾留下了无法治愈的暗伤?是修炼出了致命的岔子?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源自她灵体本源的可怕衰竭?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他不再言语,只是用尽全力地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温暖、乃至生命都传递给她。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如同捧着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步履沉重而稳定地走回温暖的卧房。
屏退了值夜的丫鬟,莫珺亲自拧了温热的湿帕子。他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细致地为她擦拭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拭去脸颊残留的泪痕,再一根根擦净她冰凉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尽的疼惜与耐心,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照顾生病的暖暖优优时别无二致。最后,他俯下身,在她光洁却已隐现细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饱含着深沉爱恋、无尽忧虑与无声誓言的吻。
“睡吧,什么都别想。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将她微凉的身子轻轻拢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他不再追问,只想用最安静的陪伴,给予她此刻最需要的安宁与安全感。他想着,她的身体已是这般虚弱,若再因心事郁结、情绪低落而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他宁愿自己承受这猜疑啃噬的痛苦,也要先稳住她的心绪。
靠着丈夫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小桂的泪水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奔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拼命地压抑着喉头的哽咽,连呼吸都不得不刻意放轻、放缓,生怕一丝一毫的异样抽泣声,会再次引来他关切的追问和那令她心碎的目光。
一时间,两人都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身体紧密相贴,呼吸交融,然而两颗心却如同隔着无形的迷雾,各自在忧虑的深渊中沉浮,没有半分睡意。
夜色在无言的煎熬中一点点加深。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连枝头的宿鸟也陷入了深沉的安眠。万籁俱寂,唯有这间卧房内,两颗被担忧和秘密重重包裹的心,在寂静中沉重地跳动着。
翌日清晨。
天光微熹,薄薄的晨曦透过窗纱,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影。不知何时才勉强陷入浅眠的小桂,依旧沉沉地睡着,呼吸清浅而均匀,只是那微蹙的眉心和眼下的淡淡青影,泄露了她昨夜的不安稳。
莫珺却几乎一夜未眠。他只是短暂地迷糊了片刻,便被窗外第一缕晨光惊醒。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怀中妻子熟睡的脸庞上。晨光柔和,却无情地照亮了她额角那几缕愈发显眼的银丝,还有眼角处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舒展的细微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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