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的亲王车驾如同沉默的守卫,在风雪中驻立良久,直到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通往皇觉寺方向的官道尽头,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方才缓缓调转马头,碾着厚厚的积雪,驶回风雪弥漫的宸京城。沉重的城门在它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接下来的路途,只有呼啸的风雪与单调的车轮声相伴。随行的宫人太医噤若寒蝉,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萧云倾重新坐回暖轿,裹紧狐裘,闭目养神。方才风雪中的短暂相拥,汲取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身上,支撑着她面对前路的孤寒。
山路愈发崎岖陡峭。暖轿颠簸得厉害,即使铺着厚厚的软垫,也让人筋骨酸痛。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天色在灰白与铅黑之间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当萧云倾感觉寒意已透过层层锦裘渗入骨髓时,暖轿终于停了下来。
“县主,皇觉寺到了。”太监总管尖细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轿帘掀开,一股比山下更为凛冽的寒风猛地灌入。萧云倾深吸一口气,扶着宫人的手,踏出暖轿。
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古刹。青灰色的石阶蜿蜒向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高大的山门在风雪中显得肃穆而沧桑,门楣上悬挂着“皇觉禅寺”四个古朴厚重的鎏金大字,在雪光的映衬下,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冷寂。寺墙高耸,殿宇的飞檐斗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钟磬之声杳然,唯有风掠过松林的呜咽,更添几分空寂萧索。
早已得到消息的寺中僧人已候在山门之外。为首是一位身着深褐色袈裟的老僧,面容清癯,长眉雪白,眼神平和深邃,如同古井无波。他手持九环锡杖,在风雪中站得笔直,自有一股沉静庄严的气度。这便是皇觉寺的主持方丈,了尘大师。他身后跟着几位知客僧,皆垂手肃立,神情恭敬。
“阿弥陀佛。”了尘大师上前一步,对着被宫人搀扶下轿、裹在厚重狐裘里更显单薄的萧云倾,单掌施礼,声音平和温润,穿透风雪,“老衲了尘,率阖寺僧众,恭迎安平县主法驾。风雪酷寒,县主一路辛苦。”
“大师有礼。”萧云倾微微颔首还礼,声音因虚弱和寒冷而显得有些轻飘,但仪态依旧从容,“奉旨清修,叨扰宝刹清净,还望大师海涵。”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位皇家寺院的主持,对方眼神澄澈,态度不卑不亢,既无过分热络的逢迎,也无刻意的疏离,如同这深山古寺本身,沉静而难以捉摸。
“县主言重。为太后娘娘祈福,乃功德无量之事,敝寺上下,自当竭力供奉,助县主清净修行。”了尘大师侧身让开道路,“风雪甚急,请县主随老衲入寺安歇。”
引路的小沙弥在前,萧云倾在宫人和太医的簇拥下,跟随了尘大师踏上被积雪覆盖的石阶。石阶陡滑,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凛冽的山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寺内环境比山门外更为清幽,却也更为寒冷。参天的古树枝桠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殿宇的廊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往来僧人步履轻缓,目不斜视,整个寺院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却又与世隔绝的冰冷氛围中。
了尘大师将萧云倾引至寺院深处一处独立的清幽院落。院门上方悬着一块朴拙的木匾,上书“静心苑”三字。院落不大,三间正房,两侧厢房,青砖灰瓦,收拾得异常洁净,却也异常简朴。院中一株老梅,虬枝盘结,枝头点缀着零星的殷红花苞,在风雪中倔强地绽放,成为这清冷院落中唯一的亮色。
“此乃敝寺专为贵客准备的禅院,已清扫干净,炭火齐备。寺中斋饭清淡,望县主莫嫌怠慢。”了尘大师站在院中,语气平和地介绍,“太后娘娘乃国本,县主诚心祈福,佛祖必佑凤体安康。日常所需,自有知客僧照应。若无他事,老衲先行告退,县主请好生歇息。”
“有劳大师。”萧云倾再次颔首致谢。了尘大师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便带着几位知客僧转身离去,步履沉稳,很快消失在风雪覆盖的回廊尽头。
随行的宫人和太医开始忙碌地安置带来的行李物品,将暖炉烧得更旺,试图驱散屋内刺骨的寒气。然而这深山古寺的寒意,似乎已浸透了每一块砖石,并非几盆炭火可以轻易驱散。
萧云倾独自站在廊下,望着院中那株风雪寒梅。山寺的寒风远比城中凛冽,吹得她鬓发飞扬,宽大的素色衣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形。她脸色苍白,眼神却沉静如深潭,默默感受着这“皇家清修之地”的每一丝气息,无处不在的冰冷,深入骨髓的寂静,以及那看似平和恭谨之下,隐隐流动的审视与疏离。
这里,绝非世外桃源。
随侍的宫人收拾妥当,小心翼翼地请示:“县主,外间风寒,请入内歇息吧?”
萧云倾收回目光,微微点头,转身步入正房。屋内陈设果然极其简朴,一床一榻,一桌一椅,一尊小小的佛龛,几卷经书。炭盆燃着,散发的热量有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久无人居的尘封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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