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倾天下 第279章 天策·韬光养晦

退朝的钟声余韵未散，渊亲王府的书房内却已弥漫开一股沉静的气息。窗外是初春微寒的风，卷着几片新发的嫩叶拂过窗棂。君临渊褪去了沉重的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他面前摊开一张上好的玉版宣，墨已研浓，笔锋饱满。

萧云倾坐在一旁，素手烹茶，清雅的茶香在室内氤氲开来，稍稍驱散了朝堂带来的压抑。她将一盏清茶轻轻推到君临渊手边，目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朝堂上风起云涌，陛下态度晦暗不明。苏文博、周明德之流，虽失势，其心不死，定会借‘废长立幼’之名，在陛下心中种刺。”她声音清越，点破了当前最危险的局面。

君临渊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却并未饮。他目光落在宣纸上，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平静无波。“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储位……是烈火烹油之位。此刻去争，非但无益，反会将你我置于众矢之的，更坐实了某些人‘功高震主’、‘觊觎大位’的攻讦。”他抬眼，看向萧云倾，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与沉毅，“父皇猜忌已深，此刻任何进取之态，皆会引来雷霆打压。”

萧云倾对上他的目光，瞬间了然。他并非退缩，而是以退为进，在惊涛骇浪中寻找最稳妥的礁石。“所以你要自请疏离？”她问。

君临渊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冽锋芒的弧度：“不仅要疏离，姿态更要放得足够低，低到让父皇暂时无处着力。”他不再犹豫，提起饱蘸浓墨的紫毫笔，悬腕落纸。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行行遒劲端方的小楷在雪白的宣纸上流淌开来：

“儿臣君临渊，诚惶诚恐，顿首百拜，谨奏父皇陛下：

伏惟陛下圣体安康，国祚绵长。今朝议汹汹，皆因储位空悬，儿臣闻之，五内如焚，夙夜难安。

儿臣本樗栎庸材，蒙父皇天恩，忝居亲王之位。北疆微功，实赖将士用命，陛下洪福，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今太子皇兄虽罹疾患，然父子天性，血脉相连，父皇慈心仁厚，必祈天佑，盼其康复。儿臣年幼德薄，唯知恪守臣节，为父皇分忧国事，戍守边疆，以报君恩于万一。

立储关乎国本，社稷重器，非儿臣所敢妄议。陛下乾纲独断，烛照万里，自有圣裁。儿臣唯赤心一片，绝无二志。无论陛下属意何人，儿臣必竭忠尽智，拱卫新储，扶保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伏乞陛下圣鉴。

儿臣临渊，百拜叩首。”

字字恳切，句句谦卑。将自身姿态放到尘埃里，将对太子的“期望”捧得极高，将对皇帝的忠诚与对储位“绝无二志”的表白写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尤其是那句“无论陛下属意何人，儿臣必竭忠尽智，拱卫新储”，更是将忠臣的姿态做到了极致。

墨迹未干，君临渊已取出亲王金印，郑重地钤于落款处。他将奏表轻轻吹干，递给一旁侍立的墨影：“即刻送入宫中，直呈御前。”

“是！”墨影双手接过，如同接过一道无形的军令，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昭元帝在御书房接到这份奏表时，已是掌灯时分。他屏退了左右，独自在灯下展开。一字一句读下去，他脸上的沉郁之色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眉头缓缓舒展，紧抿的唇角甚至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好一个“年幼德薄”！好一个“绝无二志”！好一个“拱卫新储”！这份奏表，姿态之低，言辞之恳切，心意之“赤诚”，简直无可挑剔。尤其是最后那句“无论陛下属意何人”，更是巧妙地将立储的皮球又踢回给他这个皇帝，还顺带表了忠心。

“渊儿……”昭元帝放下奏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复杂。这份奏表，暂时浇熄了他心中因朝堂纷争而起的怒火，也稍稍缓解了那份如芒在背的猜忌。君临渊主动退避，谦恭至极，让他这个皇帝一时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甚至……这份“懂事”，让他心底深处那点微薄的父子之情，隐隐有些触动。

“懂得进退，知道畏惧，倒也不全是坏事。”昭元帝喃喃自语，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他将奏表合上，置于案头显眼处，对侍立在角落的高无庸道：“传朕口谕，渊亲王忠谨为国，体念圣心，朕心甚慰。赐南海贡珠一斛，蜀锦十匹，以示嘉勉。”赏赐不算厚重，但这份态度，足以让朝野上下看清皇帝此刻的心意。

渊亲王府内，接到这份不轻不重的赏赐时，君临渊与萧云倾正在对弈。君临渊捻起一枚白玉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父皇的疑心，暂时按下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萧云倾看着棋局，唇角微扬，落下一枚黑子：“以退为进，暂避锋芒。这步棋，走得稳。只是……”她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树欲静，风却未必肯止。苏氏余孽，还有那些不甘心的‘忠臣’，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君临渊目光落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经纬，声音沉稳，“风来，挡之便是。眼下最重要的……”他顿了顿，看向萧云倾，冷峻的眉眼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是你我的大婚。父皇既‘嘉勉’了我，短期内，应不会再对婚事横加阻挠。礼部那边，需抓紧了。”他意有所指。暂时的退让，是为了更重要的目标，那场迟来的、属于他们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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