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离握着黑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腹陷入棋子温润的肌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那个悄无声息立在亭边的身影,眼底的戾气还未散尽,撞上冷月翎平静无波的目光时,竟像被无形的屏障弹回,硬生生滞了半分。
“皇、陛下?”他喉结滚动,方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像是被骤然掐断的烛火,余下几分仓促的僵硬。
他竟未察觉她何时来的,更未听见她的脚步声——是他方才太过投入,还是她的气息本就轻得像风,能在他毫无察觉时,已将这暖亭的掌控权悄然夺回?
启湛猛地抬头,散落的鬓发滑开,露出他苍白却清亮的眼。
他看向冷月翎的背影,那月白色的龙纹常服在暖亭的绯红锦色中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定心的力量,让他方才被搅得翻江倒海的心绪,竟奇异地稳了下来。
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唇,将那句“陛下”咽回喉间,重新垂下眼,只是这一次,脊背似乎比刚才挺直了半分。
冷月翎没有看启湛,目光仍落在棋盘上,指尖捻着那枚白子,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玉质。
“皇兄方才的棋,下得太急了。”她声音平淡,像在真的点评棋局,“一心攻杀,却忘了边角的余子。”
她抬手指向自己落子的那个星位,那里的几颗白子被黑棋围得看似绝境,可她新落的这一子,竟像一把钥匙,瞬间盘活了整处边角——原本孤立的白子忽然有了呼应,隐隐与棋盘另一侧被压制的白棋大龙形成了遥相牵制的势。
“看似无用的闲棋,未必不能在绝境中生根。”冷月翎的目光终于转向冷月离,那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眸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洞彻一切的清明,“就像人心,看似脆弱,但若有了牵绊,未必不能撑住千斤重压。”
冷月离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在说启湛不是“脆弱如尘”,更在说他方才的逼迫,不过是急功近利的攻杀,算不得真正的周全。
“皇妹是在教本王下棋?”他压下心头的涩意,语气又带上了几分兄长的倨傲,“还是在怪本王多管闲事?”
“皇兄是朕的亲兄,关心朕,朕记在心里。”冷月翎放下棋子,走到石桌另一侧,自然地坐在了启湛身旁的空位上。
她没有刻意去看启湛,但衣袖拂过石凳时,极轻地蹭过启湛的手臂,像一声无声的安抚。
“但关心过了界,就成了越权。”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侍女连忙上前添了热茶,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却掩不住那份帝王的威仪。
“后宫之事,是朕的家事,也是朕的国事——选谁、宠谁,如何平衡,朕自有考量。凤君是朕亲封的,是朕的枕边人,更是辅国公府的嫡子,他的分量,轮不到旁人来掂量。”
最后一句,她的目光扫过冷月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冷月离攥着黑子的手青筋微跳,他想起方才那些诛心的话,竟像是全被她听了去。
他喉头发紧,脱口而出:“陛下!本王是怕你……”
“怕朕步你的后尘?”冷月翎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痛处。
她放下茶盏,茶盖与盏身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皇兄失去的,朕懂。但朕不是皇兄,启湛也不是……”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有些伤口,不必当众揭开。
她转而看向启湛,目光柔和了一瞬,却又很快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冷月离:“朕选的人,朕信得过。他的本分,是陪在朕身边,而朕的本分,是护着他,也护着这江山。两者并不相悖。”
“可朝野上下……”冷月离还想争辩,关于“独宠”的非议,关于“无所出”的流言,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隐患。
“朝野的议论,朕会压下去。”冷月翎淡淡道,“祖宗法度是规矩,却不是死的。朕登基六年,九州统一,国泰民安,难道还镇不住几句闲话?至于子嗣……”
她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时机到了,自然会有。在此之前,谁也别想借着‘子嗣’二字,在朕的后宫里兴风作浪。”
这话既是说给冷月离听,也是说给所有觊觎后位、试图动摇启湛地位的人听。
暖亭里彻底静了。
炭火的噼啪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倍,衬得冷月离的呼吸愈发沉重。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黑子有些烫,那原本象征着绝对攻势的棋子,此刻竟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启湛始终垂着眼,可搭在膝上的手,却悄悄松开了。
方才被冷月离逼到喉头的腥甜,此刻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暖意,从方才被陛下衣袖蹭过的地方,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知道,陛下这是在为他撑腰。不是用激烈的言辞,而是用最沉稳的姿态,告诉所有人,他启湛,是她护着的人。
冷月离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松开手,将那枚黑子放回棋罐,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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