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富丽堂皇的皇城一旦入了夜里,仿佛一座死寂的坟墓,纵然各处点了灯,有侍卫巡逻,却依旧死气沉沉的。
乾清宫外,王皇后亲自端着一碗药,宫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冷艳却毫无温度的轮廓。
海公公垂首立在她面前,不敢言语。
“本宫听说陛下有两日不曾喝药,还赶跑送药的宫人,你作为内侍,当以陛下龙体为重,怎能由着陛下任性,讳疾忌医?若龙体有损,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王皇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陛下不肯喝药,他做下人的也强迫不了啊!海公公有苦难言,“噗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
“你确实该死,再有下次,便是陛下护着你,本宫也断不饶你!”
皇后凉凉地警告一句,不再理会海公公,转身推开门入内,无人敢阻拦。
海公公还跪着,而皇后带来的康公公则站着。
康守义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偌大的乾清宫内,透着股萧条之感。
大梁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前后数十名皇帝,最辉煌时便是先皇时期,到了宣文帝却由盛转衰。
先皇生有九子,个个龙章凤姿。当年的夺嫡之争堪称血雨腥风,太子与二皇子斗得两败俱伤,三皇子卷入党争被废,五皇子英年早逝……
而宣文帝,排行第四,资质平庸,性情也算不上果决,在一众兄弟里像株不起眼的草木,从没人将他视作储君的人选,连他自己,也从未敢肖想那至尊之位。
可命运偏生开了个荒诞的玩笑。
激烈的厮杀过后,剩下的皇子或贬或亡,竟是他这个最不起眼的“漏网之鱼”,被老臣们推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登基那日,山呼万岁。
宣文帝起初是狂喜的,可当喧嚣退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他一人时,狂喜便像潮水般退去,露出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先皇的功绩如泰山压顶,他想做好一个皇帝,却又怕自己做不好,更怕江山败在自己手里,逐渐变得畏首畏尾,优柔寡断。
所以在那妖道出现,说出大梁气数将尽时,他怕极了。
于是听信了谗言,吃下了所谓的仙丹,最终才发现,自己竟被妖道蛊惑,犯下弥天大错,至此生了心病,身子也跟着垮了。
自那以后,他更加不知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仿佛每走一步,都是在往深渊里坠。
直到王氏女修宜入宫。
在与她的相处下,他发现她与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有远见,有谋略,冰雪聪明,心怀大志,不输男子。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宣文帝却破例为她开了先河。他让她坐在身侧,看她执起朱笔,在奏折上圈点批注,甚至有意提点她。
她好学勤勉,一点就通,也的确不曾让他失望过,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后来他立修宜为继后,给了她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宠与权力,甚至与她玩笑道:朕的江山,分修宜一半。
他们的确渡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她执笔,他磨墨,一同下棋,一同赏花,讨论家国大事、社稷吏治,无话不谈。
可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忌惮她。
或许是某次朝议,她提出的裁撤冗官之策太过凌厉,逼得三个老臣当场辞官。
或许是他偶然看到她与兵部尚书议事,两人眼神交汇时的默契,让他莫名觉得刺眼。
又或许,是夜里批阅奏折时,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她的批注,甚至忘了该如何独立决断。
于是在她处理政务时,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笔尖;在她与朝臣交谈后,暗地让太监去打探;甚至在她提出建议时,第一反应不是“此法可行”。
而是“她的权欲会不会太重”。
恐生周武之变,之后他不再让她插手政事,也渐渐不再踏入坤宁,更是在二皇子十岁时,一道圣旨将他派去南边驻守,以“历练筋骨,熟悉边务”之名,生生拆散他们母子。
暗地里,还曾下了一道遗诏......
“陛下,该喝药了。”女人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宣文帝睁开眼睛,岁月怜惜美人,不曾在皇后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很美,却和从前不同了。
王皇后伺候他喝完一碗药,又温言劝了他几句,便打算走了。
宣文帝瞥见桌案上堆着的奏折,忽然道:“那些奏折,皇后代朕批了吧。”
皇后端着空碗,敛眸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陛下龙体欠安,朝中大事自有内阁诸公商议定夺,陛下且安心养病便是。臣妾先行告退了。”
转身时,帝王唤了她一声:“修宜。”
王皇后脚步一顿,未曾回头。
“你可曾怨过朕?”
王皇后依然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沉默片刻,才道:“臣妾不敢。”
宣文帝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似是感慨,又似自嘲:“你似乎......许久不曾唤朕四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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