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雨不知何时停歇,只余下檐角滴水的清泠声响,在寂静的雍郡王府庭院里敲打着更深的寒意。书房窗纸上,映着胤禛伏案疾书的瘦削剪影,烛火跳跃,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投在墙壁上,明暗不定,如同他此刻翻腾的心绪。
暖阁里,炭火依旧燃得旺,筱悠却毫无睡意。她靠在引枕上,手中虽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停留在跳跃的烛火上。胤禛复述的乾清宫惊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深深楔入脑海。太子请辞储位,举荐胤禛,康熙那句扛不扛得起的终极考问,胤禛那赌上性命的誓言,还有最后那句冰冷的该收网了。
巨大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才刚开始奔腾。王府,已从棋盘的边缘,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漩涡的中心。而此刻,她最牵挂的两个孩子,弘晖和宁楚克,正身在那风暴中心,紫禁城的承乾宫内。
“福晋,夜深了,您……”刘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看着筱悠毫无倦意的清亮眼眸,忧心忡忡。
筱悠摆摆手,声音沉静,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承乾宫的檐角:“嬷嬷,孩子们在贵妃娘娘宫里,有崔嬷嬷寸步不离地照料,我自是放心的。只是……”她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今日宫中那般惊天动地的动静,承乾宫离毓庆宫不过几步之遥,不知可曾惊扰了额娘和孩子们?宁儿那丫头,性子活泼,心思也细,可别被吓着了才好。”言语间,对女儿的聪慧与敏感了然于心。
“福晋宽心,”刘嬷嬷连忙安慰,“贵妃娘娘素来持重端方,又最是疼爱大阿哥和大格格,定能护得周全。崔嬷嬷更是宫里几十年的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有她在旁提点着,格格再是聪慧活泼,也必能安然。宫里的消息,王爷定有渠道,若有异动,必会知晓。”话虽如此,刘嬷嬷自己心里也悬着石头。
筱悠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此时焦虑无益。她必须沉住气,等待胤禛那边的消息,更要为西北那场必须雷霆万钧的收网稳住后方。“你说的是。府里各处,再仔细梳理一遍,门户、用度、往来,务必稳妥,莫要在此刻授人以柄,徒增烦扰。”她沉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嗻!老奴明白,这就再去叮嘱一遍!”刘嬷嬷应声退下。
暖阁内重归寂静。筱悠靠在引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书页。乾清宫的风暴余威尚在,毓庆宫被封锁的死寂如同不祥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宫禁。承乾宫额娘会如何应对?她会如何看待太子这惊天之举?又会如何看待被太子举荐的胤禛?弘晖沉稳敏感,宁楚克聪慧活泼,崔嬷嬷再老练,在这样诡谲的局势下,能否周全地护住他们,不让他们纯净的世界过早沾染这权力倾轧的阴霾?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坠着。
乾清宫东暖阁。
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此刻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沉抑。地上的碎瓷和茶渍早已被宫人无声地清理干净,试图抹去那场父子决裂的痕迹。康熙并未就寝,只披着一件玄色常服,独自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炕几上摊着一份摊开的奏折,朱笔搁在一旁,笔尖的墨迹早已干涸。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复杂,翻涌着无人能懂的疲惫、痛楚、审视与深沉的帝王心术。
梁九功垂手侍立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呼吸的影子,大气不敢出。
“老四当时的神情,你看清了?”康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
梁九功心头猛地一跳,腰弯得更低,声音谨慎万分:“回万岁爷,奴才……奴才当时只敢盯着脚下金砖。雍郡王殿下……殿下当时叩拜在地,奴才……奴才只听见殿下回话的声音,极为恭谨惶恐,字字泣血,至于神情,奴才实在不敢抬头细看。”
康熙沉默了片刻,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的玉扳指,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泣血……”他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与深沉的悲哀,“朕的儿子们一个个,都让朕泣血啊!”
他不再追问梁九功,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良久,康熙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炕几上那份摊开的奏折上,那是肃州十三阿哥胤祥刚刚用八百里加急呈送的密折,禀报已按雍郡王手令,接管肃州城防,锁拿年羹尧及其核心党羽数人,起获密账,正在加紧审讯。
“西北,年羹尧,”康熙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方才的疲惫与悲哀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仪所取代。“告诉老十三,案子,要办成铁案!口供、人证、物证,一丝一毫都不能差!要经得起天下人推敲,更要经得起史笔如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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