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承尘高窗的雕花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书房内残留着昨夜沉水香的余韵,混合着墨香,沉静而冷冽。胤禛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并非寻常公文,而是几张墨迹尚新的素笺。纸上字迹清癯有力,条理分明,正是张院判亲笔所书的牛痘试种及吸入粉末之法详述章程。
胤禛的目光沉凝,逐字逐句扫过。从病牛脓浆的选取、提纯要求,到种痘手臂位置的清洁、破皮深浅、浆液沾染量,再到接种后可能出现的轻微发热、局部红疹等反应,以及护理要点,章程写得极其详尽。关于吸入粉末之法,更是反复强调了其凶险性远超种痘,若非万不得已或特殊情境,绝不可轻易尝试,并详述了粉末的精细焙制、吸入剂量控制的极端困难,以及一旦引发剧烈反应后的紧急处置药方。
他看得极慢,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叩击。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衬得书房内一片沉寂。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门被推开。筱悠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走了进来,脚步无声。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家常棉袍,长发松松挽起,通身气息沉静。
她将参茶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目光落在胤禛专注的侧脸和摊开的章程上,并未出言打扰,只在一旁的绣墩上安静坐下。
胤禛并未抬头,直到看完最后一页,才缓缓合上章程。他端起参茶,饮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清晨的微寒和彻夜未眠的疲惫。
“张院判的章程,看完了?”筱悠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温和无波。
“嗯。”胤禛放下茶盏,指关节在章程上点了点,声音低沉,“详尽周全,尤其强调了吸入粉末的凶险,非必要不可用。他臂上的痘痂已落,新肉完好,只余几处浅印。”他顿了顿,抬眸看向筱悠,眼底深处是沉甸甸的思虑,“根基已固,然此物太过惊世骇俗。如何推行,何时推行,牵一发而动全身。”
筱悠迎着他的目光,琉璃般的眸子清亮:“根基在,火种不灭。至于东风何时吹,吹向何处,需看天时,更需看掌舵之人如何权衡。”她没有直接建议,只点明了关键。
胤禛沉默片刻,将那几页章程仔细收拢,放入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匣中。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合拢。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孩子们可醒了?”
“该起了。”筱悠也站起身,“宁儿昨晚睡得安稳,今早精神头看着不错。”
两人相携走出书房,穿过回廊,还未走近西暖阁,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稚嫩的喧闹声。
暖阁里,宁楚克果然已经醒了,穿着浅粉色小袄,额角金蝶熠熠生辉,正精神十足地指挥着奶嬷嬷给自己梳头。弘晖则穿戴整齐,坐在窗边小书案前,面前摊着《药性赋》,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记忆。
相比之下,暖炕另一侧就显得有些兵荒马乱。四个穿着同款靛蓝小袄的三岁团子正在奶嬷嬷的帮助下挣扎着起床。弘时最是闹腾,闭着眼睛扭来扭去,小胖腿乱蹬,嘴里哼哼唧唧不肯配合穿裤子。弘昐自己努力往袖子里套胳膊,却把衣服缠成了一团。弘历懵懵懂懂地坐在那里,任由嬷嬷摆布,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只有弘昀,安静地坐在炕沿,小脚悬空晃荡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静静看着哥哥们闹腾,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哭不闹,等着嬷嬷来给自己穿鞋袜。
“阿玛!额娘!”宁楚克眼尖,第一个看到门口的父母,立刻扬起小脸,金蝶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胤禛和筱悠走进来。胤禛的目光扫过几个小的,最后落在安静等待的弘昀身上,脚步顿了一下。弘昀察觉到父亲的视线,抬起小脸,黑亮的眼睛望过来,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
筱悠则走到宁楚克身边,接过嬷嬷手里的梳子,替她将最后几缕碎发抿好:“宁儿真乖,自己都梳好头了?”
“嬷嬷梳的!”宁楚克得意地晃晃脑袋,“额娘,金蝴蝶没歪吧?”
“没歪,好看得很。”筱悠笑着确认。
这时,弘时终于被奶嬷嬷强行套上了裤子,委屈地瘪着嘴,看到筱悠,立刻张开小胳膊扑过来:“额娘抱抱!嬷嬷凶。”
筱悠弯腰接住这个肉乎乎的小炮弹,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嬷嬷是帮你穿衣服,不是凶你。弘时要乖乖的,自己穿衣服才是好孩子。”
弘时把头埋在筱悠颈窝里蹭了蹭,不说话了。
弘昐也终于从衣服里挣扎出来,小脸红扑扑的,跑过来告状:“阿玛!弘时刚才踢我!”
胤禛没理他,目光看向已经穿好鞋袜、安静站在地上的弘昀,声音低沉:“弘昀,过来。”
弘昀闻声,迈着小短腿,稳稳地走到胤禛面前站定,仰着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等着。
胤禛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看着这张几乎是自己缩小版、却又过分沉静的小脸,胤禛心头莫名一动。他伸出手,粗糙的指腹极轻地拂过弘昀柔软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胤禛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罕见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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