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不散西山别庄这间特意辟出的厢房内沉凝的气氛。浓重的艾草焚烧气味混杂着牲畜特有的腥臊,沉沉地压在空气中。门窗紧闭,只余高处小窗透进几缕稀薄的光线,照亮浮尘。
筱悠来得极早,已换上一身便于动作的素色窄袖棉布衣裙,长发尽数挽起,严严实实蒙着细棉面巾。她正立于一张临时支起的宽大条案前,案上铺着雪白簇新的细棉布。她神色专注,指尖极稳,将一柄薄如柳叶的银质小刀、一枚打磨得光润无瑕的玉刮、几个大小不一的素面玉钵玉盏,依次排列开,再用滚水反复淋烫。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静。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张院判走了进来,同样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因熬夜和高度紧绷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他身后跟着同样装束的苏培盛,手里捧着一个盖着厚布的托盘。
“福晋来得早。”张院判的声音透过面巾,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目光扫过条案上摆放整齐、洁净得几乎反光的器具,微微颔首。
“院判辛苦。”筱悠停下动作,目光投向苏培盛捧着的托盘。
苏培盛上前一步,揭开厚布,露出里面几个拳头大小、同样用滚水烫过的素色小瓷瓶和几卷特制的、极其细密的薄棉纸。
“按院判吩咐,都备齐了,反复蒸煮过。”苏培盛低声道。
“好。”张院判应了一声,目光随即投向厢房中央。粗木栅栏围起的小片区域里,三头牛静静站立,其中那头病牛显得尤为萎顿,后腿内侧那几个铜钱大小的暗红脓包,顶端白色的脓液似乎比昨日更加饱满,在昏光下微微反光。
“时辰差不多了。”张院判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似乎并未影响他分毫,他转向筱悠,眼神带着询问与托付,“福晋,取浆之事,须得手稳、眼疾、心静。微臣观那脓包,火候已到,此刻浆液最为丰盈洁净。您看……”
“我来。”筱悠的声音平静无波,隔着面巾,眼神沉静如水。她拿起那柄薄银小刀和一只最大的玉钵,走向栅栏。
苏培盛立刻上前,小心地打开栅栏门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筱悠侧身而入,脚步极轻。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病牛腿间那几个肿胀的脓包上。那牛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蹄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湿意的哞叫。
筱悠在距离病牛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并未贸然靠近。她微微俯身,目光如尺,精准地丈量着脓包的状态、位置。片刻,她动了。
动作快而轻灵,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左手稳稳托住玉钵,凑近其中一个最大、脓液最为饱满的脓包下方。右手薄银小刀闪电般划出,刀锋只在那顶端发白处极轻、极快地一挑!
嗤!一股粘稠、微带浑浊的淡黄色脓液,如同凝滞的蜜,瞬间从破口处涌出,精准地滴落入下方承接着的玉钵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甜腥的浓烈气味陡然弥散开来,比之前更为刺鼻。
筱悠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待那脓液流势稍缓,她迅速移开玉钵,同时右手玉刮已至,极其小心地、沿着破开的边缘轻轻一刮,将最后一点粘稠的浆液也刮入钵中。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惊动那头病牛太多。
她立刻退出栅栏,苏培盛迅速关上栅门。“好!取浆极净!”张院判眼中爆发出巨大的赞许和激动,立刻凑上前来。玉钵中,约莫半指深的脓浆微微晃动,在玉质的映衬下,显出奇异的质地。
“院判,请。”筱悠将玉钵轻轻放在条案中央。
张院判如同面对稀世珍宝,立刻取过一支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脓浆,沾取少许,置于眼前仔细观察其色泽、粘稠度。又凑近鼻端,隔着面巾极其谨慎地嗅了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色质尚可,秽气亦在预料之中。”他放下银针,目光灼灼地看向筱悠,“福晋,依前议,需分而制之。种痘所用之浆,需即刻以洁净棉纸浸润封存,置于冰鉴之中,保其鲜活,以备后用。”
筱悠点头,立刻动手。她取过特制的薄棉纸,用玉刮小心地蘸取部分脓浆,均匀涂抹于纸面,动作迅捷而精准。染了浆液的棉纸被迅速折叠,放入苏培盛早已备在一旁、铺了碎冰的小巧铜胎珐琅冰鉴之中。
处理完种痘用的浆液,条案上玉钵里还剩下一小部分脓浆。张院判的目光落在剩余脓浆上,深吸一口气,那份孤勇决绝再次浮现:“福晋,剩下这些,微臣便按前议炮制粉末。此乃险途,福晋只需指点提纯祛秽之法,具体焙制,由微臣亲为!”
“好。”筱悠没有多言,只拿起一个更小的玉盏,“请院判取浆入盏。”
张院判依言,用玉刮极其小心地将剩余脓浆全部移入筱悠手中的小玉盏内。筱悠端着玉盏,走到条案另一端放置的一盏极精巧的紫铜小暖炉旁。炉火早已调至最小,炭火隐在灰中,只透出温吞的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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