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领命而去时带起的风,仿佛还残留着深秋清晨的寒意,卷过书房冰冷的青砖地。厚重的紫檀木门无声合拢,将那份关乎万千生灵的沉重暂时关在门外。胤禛依旧立在原地,背脊挺直如松,下颌绷紧的线条在晨光里透着冷硬的决断,唯有眼底深处,那因张院判一番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尚未完全平息。吸入粉末,这法子太过凶险莫测,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可张院判那以身殉道的孤勇,又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胤禛,”筱悠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思绪里拉回。她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手中端着一盏新沏的参茶,温热的杯壁贴上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背。
胤禛猛地回神,那微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他接过茶盏,滚烫的茶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点暖意,也压下喉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抬眼看向筱悠,她的脸色依旧带着连日操劳的苍白,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却沉静如深潭,仿佛能包容下所有的惊涛骇浪。
“张院判那边……”胤禛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难以消弭的凝重。
“张院判行医一生,经验老道,他敢提,心中必是反复权衡过。”筱悠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像一根定海神针,“他肯以身为试,此心至诚。眼下,病牛是根基,西山庄子是关键。至于那吸粉之法,成,是意外之喜,是万民之福;不成,我们还有种痘这条兜底的路。牛痘之法本身,已是通天大道。”她的话清晰有力,瞬间厘清了主次,驱散了胤禛心中最深的焦躁。
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是了,无论张院判那惊世骇俗的法子能否成功,牛痘本身才是那能真正庇护稚子、驱散天花阴云的希望之光!他眼底的沉重被一种重新凝聚的、更为坚定的光芒取代。
“西山那边,我会再调一队暗卫过去。”胤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与掌控力,“病牛寻到之前,府里……”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筱悠,投向通往西暖阁的回廊方向,冷硬的眉眼间泄出一丝深藏的柔软,“孩子们刚熬过鬼门关,宁儿又掉了痂,你多费心。”
“我知道。”筱悠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真切的暖意,“宁儿惦记她的金蝴蝶呢,方才还缠着我问。”她语气轻松,将这沉重清晨里唯一明亮的线头轻轻牵起。
两人正说着,外间传来一阵轻快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清亮含笑的嗓音,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
“人呢?都躲哪儿去了?快看看我把什么宝贝带来了!”是九福晋瑶清。
门帘被一只染着蔻丹的手掀开,瑶清一身胭脂红的旗装,外罩银狐裘斗篷,发髻上的点翠步摇随着她风风火火的步子叮当作响。她手里捧着一个尺余长的紫檀木雕花匣子,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得意和迫不及待。
“老远就听见你嚷嚷,”筱悠迎上去,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顺势接过她解下的披风递给青黛,“什么宝贝让你一大早就赶过来献宝?”
瑶清将沉甸甸的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窗边的暖炕几上,冲着筱悠促狭地眨眨眼:“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答应我们小祖宗的金蝴蝶呀!”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打开匣盖上的鎏金锁扣。
匣内铺着墨绿色的丝绒衬底,柔和地托着一抹流光溢彩的金色。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蝴蝶!
蝶身以极薄、极韧的赤金片锤揲而成,勾勒出流畅优美的轮廓。翅膀才是真正的华彩所在,并非绣品,而是用比发丝更细的金线,千丝万缕地编织出镂空的、繁复精美的羽翼纹路,轻薄得几乎透明,对着光看去,丝丝缕缕的金芒在纹路间流淌闪烁。最点睛的是蝶翼边缘和身体连接处,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数颗米粒大小、切割完美的深红色石榴石,宛如凝固的血滴,又似清晨凝结的露珠,在金色羽翼的映衬下,灼灼生辉。蝴蝶下方连着一条细巧的金链,显然是用来固定在发髻或抹额上的。
“瞧瞧!”瑶清献宝似的将匣子往筱悠跟前推了推,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赤金拉丝!镂空羽翼!这手艺,造办处的老师傅都挑大拇指!红宝点睛,够不够亮?够不够大?够不够神气?保准闪瞎弘昐那几个臭小子的眼!”
饶是筱悠见惯了好东西,此刻也不由得被这金蝴蝶的精巧与华美所摄。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拂过那冰凉而轻盈的金丝羽翼,触感细腻,薄如蝉翼却又蕴含着坚韧的力量。那几颗红宝石在晨光下折射出迷人的火彩,与金辉交织,美得惊心动魄。
“真真是,费心了。”筱悠由衷赞叹,看向瑶清的目光满是暖意,“这手艺,这心思,宁儿见了定要欢喜疯了。”
“那是!我们宁儿值得最好的!”瑶清得意地扬扬下巴,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老九可出了大力,宫里造办处压箱底的老师傅都被他磨出来了!他自个儿还巴巴地挑了好久的红宝,非说颜色不够正、火彩不够亮的配不上他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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