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东暖阁里,那股盘踞多日的、沉甸甸的药味似乎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冲淡了些许。宁楚克额头上那几颗最鼓胀的痘疹,颜色终于从吓人的猩红转成了暗沉的紫红,边缘微微皱起,显露出一点即将结痂的迹象。她睡得不再那么惊惶不安,只是小嘴无意识地咂吧着,含混地嘟囔:“栗……子……糕……”
这细若蚊蝇的念叨,却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瞬间将筱悠从极度疲惫的恍惚中拽了回来。她几乎是立刻睁开眼,眼底清明得没有一丝睡意,指尖下意识地搭在女儿汗涔涔的手腕上,那脉搏跳得虽弱,却稳稳当当。她探身,用指背极轻地试了试宁楚克的额头。高热彻底退了,只剩一层温温的汗意。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丝。
帘子被宫女打起,康熙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梁九功。他一身靛青常服,步履沉稳,目光越过行礼的佟佳贵妃和筱悠,直接落在床榻上。
“皇玛法。”弘晖不知何时醒了,声音嘶哑微弱,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
“躺着!”康熙两步跨到床边,大手轻轻按在弘晖肩上。他俯下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弘晖和宁楚克脸上那些尚未平复的痘疹上反复巡睃。指背再次碰了碰宁楚克的额头,又摸了摸弘晖的脉门。那紧绷的帝王威仪之下,终于透出一丝真切的、如释重负的松弛。
“烧退了,脉也稳了。”康熙直起身,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筱悠身上。那眼神深沉如古井,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这起死回生所引发的震撼。“老四媳妇,”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暖阁里,“你这祖传秘方,当真是立竿见影。张院判行医数十载,也道是闻所未闻。”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压下。佟佳贵妃屏住了呼吸。筱悠垂着眼帘,将用过的帕子放回水盆,动作不疾不徐。她屈膝一福,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皇阿玛谬赞了。此方虽系祖上所传,但终究是药石之功,更赖皇阿玛真龙庇佑,贵妃娘娘日夜祈福,方有奇效。孩子们命硬,扛过来了。”她将功劳轻巧地推给了天命与尊长,滴水不漏。
康熙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熬得通红的双眼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上停留片刻。那祖传秘方的解释,他一个字也不信,却又挑不出明面上的错处。这老四媳妇,心性之沉稳,应对之滴水不漏,远超他的预料。
“嗯,”康熙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那探究的目光终究还是移开了,“孩子们平安就好。此番你劳苦功高,朕记下了。”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帝王的威严,“幕后黑手,朕定会严惩不贷,给你们,也给弘皙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床榻上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委屈巴巴的嘟囔:“栗子糕……哥哥……骗人……”
是宁楚克!她终于睁开了眼!那双琉璃眸子还蒙着一层病后的水雾,有些失焦,却倔强地望向弘晖的方向,小嘴委屈地瘪着。
暖阁内紧绷的气氛瞬间被这稚气的控诉打破。佟佳贵妃惊喜地扑到床边:“宁儿!我的宁儿醒了!认得玛嬷吗?”
康熙冷硬的眉眼也柔和下来,俯身看着孙女:“宁丫头,还难受吗?”
宁楚克眨巴着大眼睛,视线在康熙和贵妃脸上转了转,似乎认出来了,又似乎还迷糊着。她没回答,只是固执地、带着哭腔重复:“哥哥……栗子糕……你答应了的……”
弘晖靠在枕头上,虽然虚弱,脸上却露出大病初愈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哑着嗓子哄道:“骗你是小狗。等你好了,能下地跑了,哥哥给你买一车!让你吃个够!”
“真的?”宁楚克的眼睛瞬间亮了一点点,像蒙尘的珠子被擦亮了一角。
“真的!拉钩!”弘晖努力伸出小拇指。
“拉钩。”宁楚克也颤巍巍地抬起小手,小拇指努力地去够哥哥的。
两只还带着病容的小手,小拇指笨拙地勾在一起。暖阁里弥漫开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酸涩的温情。
康熙看着这一幕,眼底最后那点疑虑和审视也终于化开,染上真切的笑意。“好!朕作证!弘晖要是赖账,皇玛法替你罚他!”他朗声道,随即转向筱悠和贵妃,“好生照料着,缺什么只管开口。朕先去处置些政务。”
康熙带着梁九功离开,那沉重的帝王威压也随之消散。佟佳贵妃搂着刚醒还有些迷糊的宁楚克,心肝宝贝地哄着,眼泪止不住地掉。“乖囡囡,可吓死玛嬷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栗子糕有,玛嬷的小厨房这就给你做去!”
宁楚克在贵妃怀里蹭了蹭,小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只执着地念叨:“要……哥哥买的……”
筱悠走到弘晖床边,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他额前汗湿的碎发。“还疼吗?痒不痒?”声音低柔。
弘晖摇摇头,小脸虽然苍白,眼神却很清亮:“不疼了,额娘。就是有点没力气。”他看着筱悠布满血丝的眼和憔悴的脸,小声说:“额娘,您去歇会儿吧,我守着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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