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勒住缰绳,汗血宝马在承乾宫封锁线外喷着灼热的鼻息停下。一夜未眠的煎熬和王府内暗卫掘地三尺的搜索,已在他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他翻身下马,常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的艾草灰烬,留下清晰的印痕。
“王爷!”封锁线前的禁卫统领连忙躬身行礼,目光扫过胤禛身后王府护卫押着的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心头一凛。
“奉旨,送药入宫。”胤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惊怒。他眼下的青黑浓重,嘴唇干裂,下巴冒出的胡茬更添几分憔悴,整个人透着一股心力交瘁、强自支撑的虚弱感,惨,惨得恰到好处。他刻意没有掩饰这状态,甚至微微佝偻了腰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禁卫统领不敢怠慢,亲自查验了康熙的手谕,又仔细检查了那些贴着雍郡王府火漆封记的药材箱子,才挥手放行:“王爷请!梁公公已在里头候着了。”
沉重的宫门再次开启一道缝隙。胤禛深吸一口气,带着浓烈的药味和尘土气息,踏入这依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宫苑。
梁九功果然立在廊下,见到胤禛这副模样,饶是见惯风浪的老太监,心头也是一酸,忙迎上来:“王爷辛苦!万岁爷刚得了信儿,阿哥格格稳住了,龙心稍慰,特意让奴才在这儿候着您。”
“有劳公公。”胤禛声音低沉,目光却急切地扫向东暖阁紧闭的门窗,“孩子们……福晋……”
“都好,都好!”梁九功连声道,引着他往里走,“四福晋真是神了!张院判都说是奇迹!这会儿福晋正守着阿哥格格歇息呢。药材交奴才这就送去太医院,由张院判亲自清点入库,您放心!”
胤禛点点头,将药材交接事宜细细交代了一遍,尤其强调了哪些是王府秘藏多年、药性极佳的珍品,务必专用于阿哥格格及伴读诸人。梁九功一一应下,挥手让小太监们小心地将箱子抬走。
胤禛正欲往暖阁去,一个小太监却匆匆跑来,对着梁九功耳语几句。梁九功转向胤禛,神色有些微妙:“王爷,太子爷在毓庆宫,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毓庆宫?胤禛心念电转。筱悠的话在耳边回响:“去找太子!告诉他,他的儿子也差点折在里面!”他疲惫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锐利,随即又被更深的倦意覆盖,对梁九功道:“烦请公公转告皇阿玛,我去去就回。”说罢,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脚步沉重地走向毓庆宫的方向。
毓庆宫的书房弥漫着沉水香的淡雅气息,与外间浓烈的防疫药味截然不同。太子胤礽独自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上,手里捏着一卷书,却显然心不在焉。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老四来了。”太子放下书卷,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和忧虑。他挥手屏退了侍立在侧的太监宫女,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兄弟二人。
“二哥。”胤禛拱手行礼,声音依旧沙哑。他刻意没有掩饰自己糟糕的状态,微微摇晃了一下才站定,仿佛随时会倒下。
太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看你这样子,辛苦了。”他亲自提起小泥炉上温着的紫砂壶,为胤禛斟了一杯热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细腻的白瓷盏中,氤氲起淡淡的雾气。
“孩子们如何了?”太子将茶盏推到胤禛面前,目光关切,却也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
胤禛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他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压下了喉头的哽咽。“托皇阿玛洪福,筱悠用了些祖传的法子,暂时稳住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哑了几分,“只是痘毒凶险,疹子未透,人还在昏沉,弘皙侄儿如何?”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看向太子。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沿,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后怕,有愤怒,还有一种胤禛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悲凉的疲惫。
“太医说,弘皙脉象也见稳了,多亏了四弟妹及时援手。”太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自省,“老四,我这心里……后怕得很。差一点,差一点就……”他猛地顿住,似乎不愿说出那个不祥的字眼,转而道,“弘皙那孩子,平日里看着机灵,这次怕是被人当了刀使,自己还懵然不知。”
胤禛捏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二哥的意思是?”他抬起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刺向太子。所有的疲惫和憔悴在这一刻被凌厉的锋芒取代。
太子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和沉重。“宫里能避开重重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脏东西递到孩子们身边,尤其是弘晖和宁楚克这样常在皇阿玛和贵妃跟前走动的,绝非等闲。”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书房内华丽的陈设,最后落在案头那份墨迹未干、抄录工整的《金刚经》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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