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梅下温茶
将军府的春宴办得热闹。
张妈在廊下摆了十二张方桌,城里相熟的勋贵女眷来了大半,穿得花红柳绿,手里的团扇摇得跟风车似的。我坐在主位上,看着她们围着萧彻新得的那盆绿萼梅赞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是成亲时萧彻亲自给我戴上的,说要"圈住一辈子"。
"郡主这玉镯水头真好。"兵部尚书家的夫人凑过来,眼尾的笑纹堆得像朵菊花,"听说还是镇南王当年给王妃准备的?真是缘分。"
我笑着应了,心里却轻轻一抽。父亲和母亲的缘分,终究是被沈宏远那伙人断了。如今这玉镯戴在我手上,倒像是替他们把没走完的路续上了。
"将军呢?"有人问,"这么热闹的日子,怎么不见他?"
张妈端着蜜饯过来,接话接得快:"将军在后院演武场呢,说要给郡主露两手,练套新得的枪法。"
女眷们顿时笑起来,说将军宠妻,说我好福气。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是去年的雨前龙井,温温的,刚好压下心头那点涩。
演武场的方向传来喝彩声。
我放下茶杯走过去,远远就看见萧彻穿着银甲,手里的长枪使得虎虎生风。阳光透过枪影落在他脸上,那道曾爬满兽纹的颧骨上,如今只剩层浅淡的疤痕,被汗水浸得发亮。
"好!"他收枪时,枪尖挑落了场边柳树上的一片新叶,动作干净利落。亲兵们拍着巴掌叫好,他却径直朝我走来,玄色的披风扫过青石板,带起串细碎的尘土。
"累了吧?"我递过帕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比成亲前更厚了些——他这些日子总说要练套能护住我的枪法,每天天不亮就扎在演武场。
"不累。"他接过帕子擦了擦额角,气息还匀着,"晚上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鱼。"
周围的亲兵们哄笑起来,赵武的副将嗓门最大:"将军这是把枪法练得再好,也敌不过郡主一句爱吃啊!"
萧彻瞪了他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我憋着笑,拉着他往内院走,绿萼梅的冷香混着他身上的汗味飘过来,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内院的葡萄架下,张妈早摆好了茶案。紫砂壶里的雨前龙井还温着,旁边碟子里是新腌的梅干,酸得人舌尖发颤——那是萧彻爱吃的,他说这酸味能压下体内偶尔翻涌的戾气。
"柳氏的娘家那边,有动静了。"他捏起颗梅干扔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松鼠,"她哥哥柳成在江南招兵买马,据说还联系了当年沈宏远的旧部。"
我搅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沫打着旋儿散开:"朝廷知道了吗?"
"陛下让我下个月去江南巡查。"他的指尖在茶案上划着圈,"说是巡查,其实是去清剿余孽。"
我手里的茶勺顿了顿。江南,那是父亲战死的地方,也是沈宏远藏粮的老巢。柳成选在那里动手,分明是想勾起萧彻体内的戾气——他们知道饕餮最记恨沈宏远的旧部。
"我跟你一起去。"
萧彻抬眼,睫毛上还沾着演武场的尘土:"江南路远,你身子......"
"我的身子好着呢。"我打断他,掀开袖口露出胳膊,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浅疤像条细银线,"再说,有我在,你万一......"
万一失控,我的血还能镇住饕餮。
这话没说完,就被他捏住了手腕。他的力道不轻,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眼底的兽纹隐隐泛了点红。
"不许说。"他的声音有点哑,"我不会再让你流血了。"
成亲那晚,他抱着我看了半宿,说饕餮每次失控,他都像被架在火上烤,明知不能伤我,偏有股邪劲逼着他往我身边扑。"那种感觉,比被千刀万剐还难受。"他说这话时,指尖都在抖。
我知道他怕。怕自己哪天真成了怪物,伤了我,也毁了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
"好,不说。"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指尖按在我腕间的脉搏上,"你听,跳得多稳。只要你在,它就一直这么稳。"
他的喉结滚了滚,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阳光穿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在他发间,银丝比去年又多了几根——那是压制饕餮的代价,藏不住的。
三日后,我们启程去江南。
张妈塞了满满一马车的东西,从治风寒的药囊到防蚊虫的香包,连萧彻爱吃的梅干都装了三大罐。"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她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遇到事别硬扛,让将军多担着点。"
"知道了。"我替她擦了擦眼泪,"您在家也好好的,等我们回来给您带江南的桂花糕。"
马车驶出城门时,我撩开帘子回头看。将军府的飞檐在晨光里泛着金,廊下那盆绿萼梅开得正好,像堆碎雪。张妈还站在门口,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个小黑点。
萧彻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温的:"想家了?"
"有点。"我靠在他肩上,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以前总觉得郡主府冷清,现在才发现,有牵挂的地方才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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