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染血的乌木簪
序言:有些东西埋在土里会烂,嵌在骨头上却会生根。比如八年前柳氏踩碎我发簪时,溅在我手背上的那滴血,如今还在我脉管里烧。
惊蛰的雨,是斜着来的。
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手上、露在外面的脖颈上,带着股子钻心的凉。我站在镇国公府后巷的磨刀摊前,看着铁匠老王抡着锤子,一下下砸在那根乌木簪上。
铁砧是块发黑的老铁,被砸了十几年,中间凹下去个浅窝。乌木簪的断口搭在窝沿上,老王的锤子落得又准又狠,木屑混着雨水飞起来,落在他油乎乎的围裙上。
“姑娘,这木头邪性。”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砸在地上的水洼里,漾开圈混着铁锈的红,“我磨过象牙的、紫檀的,就没见过这么硬的。你看这断口,愣是没卷刃。”
我没接话,只盯着簪头那个“辞”字。
字是娘亲手刻的,刻得不算规整,笔画里还留着她指甲的划痕。八年前被柳氏的侍女按住手腕时,我就是死死咬着这簪子,才没让自己哭出声。齿痕深得像道疤,如今被老王磨得发亮,倒像是嵌了圈银边。
“快了。”老王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脊椎发出串“咯吱”响,像要散架,“再磨三锤,保证利得能刮胡子。”
他抡起锤子时,我忽然伸手按住了铁砧。
“等等。”
老王的锤子悬在半空,看我的眼神带着点诧异。雨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在鼻尖汇成水珠,啪嗒砸在乌木簪上。
“姑娘还有讲究?”
我指尖划过簪身,摸到处不明显的凸起。是八年前被掰断时,木头纤维拧成的小结。“别磨太狠,留着这道痕。”
老王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黄牙:“懂了,是个念想。”
他轻手轻脚地补了三锤,断口处终于泛出冷光。我接过来时,木头的纹路硌进掌心,像握着块冰。断口的尖刃蹭过指尖,没流血,却疼得钻心——和当年被柳氏的步摇砸中额头时,一个滋味。
“镇国公府来的苏老板?”
身后传来个尖细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个穿青布褂子的门房,手里举着把油布伞,伞骨断了根,斜斜地塌着。他的蓑衣下摆沾着泥,显然是从府里一路小跑过来的。
“是我。”我把乌木簪插进发间,断口藏在鬓角,刚好能蹭到眼角的疤。
“里头正等着呢。”门房哈着腰,往巷口引,“郡主的宴席快开了,柳主母特意吩咐,让小的来接您。”
我跟着他往巷外走。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咕叽”响。墙根的青苔**的,像块块发霉的绿布。路过个垃圾堆时,看见只死猫,肚子被剖开,红的白的淌在泥里——和八年前我在后花园看见的那只,一模一样。当年柳氏说,是我为了讨好侍卫,亲手杀了她最爱的猫。
“苏老板是江南来的?”门房没话找话,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听说是做云锦生意的?”
“混口饭吃。”我盯着他的手腕,那里有圈淡青色的勒痕,是常年拎重物磨出来的——府里的门房,不该有这样的伤。
“我们府里刚册封的玉柔郡主,正缺些好料子做嫁衣呢。”他笑得谄媚,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泥,“柳主母说了,只要料子合心意,价钱好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镇国公府的侧门。朱漆大门上钉着铜钉,钉帽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像只只圆睁的眼。门环是对狮子头,舌头被摸得光滑,舔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刻着“镇国公府”四个大字。
八年前,我就是从这扇门被拖出去的。
那天也是雨天,柳氏站在门内的台阶上,穿件藕荷色的褙子,鬓边的红宝石步摇晃得人眼晕。她看着我被两个家丁架着,像拖条死狗,嘴角弯着笑,说:“清辞,到了那边,好好做人。”
那时我以为她是恨我。直到昨夜在周管事指甲缝里抠出那点蔷薇色胭脂,才想起——那步摇上的宝石,原是娘的陪嫁。
“苏老板?”门房推了我一把。
我回过神,跟着他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廊柱上的红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木头,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廊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落在地上,忽明忽暗,像张张变幻的脸。
转过拐角,迎面撞上个穿石榴红裙子的姑娘。
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串水珠,溅在我的鞋面上。姑娘“呀”地叫了声,往后跳了半步,露出张瓜子脸,眉眼画得很浓,眼角却有点下垂,看着总像在哭——是沈玉柔。
她腕上戴着只羊脂玉镯,玉质温润,在廊灯下泛着柔光。镯子上有道细缝,是八年前她抢过去时,摔在地上磕的。
“你不长眼?”沈玉柔瞪着我,声音又尖又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知道我是谁吗?”
我垂眸,作势要赔罪,眼角的疤被风吹得有点痒:“对不住,郡主。”
“你认识我?”她愣了下,随即挺了挺胸,下巴抬得老高,“算你识相。不过……”她突然凑近,鼻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脸,“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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