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通灵玉的手从深夜凉到黎明,指节泛着青白。
烛台里的红蜡淌成一片泪海,映得玉上的影子忽明忽暗——那是颦儿,她眼尾的泪痣还在,嘴角的笑纹还在,连袖角沾的那点梅香都像要渗出来。
"妹妹,"我哑着嗓子唤她,喉结动了动,"你说要睡一小会儿,可这都过了七遍更声了。"玉面的影子轻轻晃了晃,像被风掀动的帘。
我凑近去看,见她睫毛在玉里投下细碎的影,竟真像要醒过来似的。
窗外有雨丝扑在窗纸上,我想起她咳血那日也是这样的雨。
当时我握着她的手往炉边凑,她却偏要开窗,说"雨里有春的味道"。
现在雨还在下,可炉边的手炉早凉透了,只剩这方玉,还留着她指尖最后的温度。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第五下时,我眼皮发沉。
许是守得太久了,竟有些恍惚。
迷迷糊糊间,眼前的帐幔化作一片烟青色的回廊,青石板缝里冒出几簇新绿的草芽——是梦音回廊,去年中秋她在这里教我认月相。
"宝玉。"
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我踉跄着跑过去,看见她立在月洞门前,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腕间的珊瑚串子闪着润光。
她身后的月亮比昨夜更圆,清辉漫过她的发梢,落在她眼尾,像颗未落的泪。
"你若记得,"她抬手抚过自己心口,"梦玉便不会消散。"
我想抓她的手,指尖却穿过一团雾气。
她笑了,那笑和病中强撑的不同,是从前在桃树下读《西厢》时的清灵:"傻哥哥,我从未离开。"
"颦儿!"我喊出声,额头重重撞在床柱上。
烛火"噼啪"炸响,我摸了摸脸,满手都是泪。
窗外的天已泛青,通灵玉在掌心里发烫,玉中的影子正朝我歪头——和梦里的她,笑得一模一样。
"梦玉未亡。"我对着玉轻声说,声音哑得像破了的胡琴,"妹妹,我记着呢。"
灵堂设在缀锦阁。
探春掀着白幡进来时,我正对着牌位发怔。
她素白的裙角扫过青砖,手里攥着块绢子,指节泛白:"宝哥哥,林姐姐最厌俗礼。
我让人撤了金银供器,只摆了她素日爱喝的碧螺春,和那盆老梅。"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案上的白瓷盅里浮着新茶,梅枝斜斜插在汝窑瓶里,残梅落了两三瓣在盅边。
恍惚间,倒像她昨日还伏在案头写经,抬眼时鬓角的梅花落在茶盏里。
"大奶奶来了。"小丫头的声音惊起檐下的白蝶。
李纨捧着个檀木匣进来,发间的银簪晃得人眼酸。
她掀开匣盖,露出一本靛青封皮的书,封面上"梦玉传"三个字是颦儿的小楷,清瘦里带着骨:"这是林姑娘病中写的,记着梦玉之力的来历、用法,还有历代守玉人的故事。"
她翻到末页,我看见最后一行字:"愿后来者以梦为刃,割开这腌臜世道的网。"墨迹有些晕,像是落了泪。
李纨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声音发颤:"她走前说...要我们继续走下去。"
灵堂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轻响。
平儿接过书时,袖口的银线勾住了案角的白绸,"刺啦"一声。
探春忙去扶,却见平儿盯着书页,睫毛上挂着水珠:"林姑娘写这些时...该有多疼啊。"
"疼也要写。"
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贾母柱着龙头杖,身后跟着灵玉——那是颦儿收的小徒弟,才十三岁,眼尾倒有几分像她。
贾母的手搭在灵玉肩上,我看见她指节上的翡翠戒指泛着幽光:"林丫头把命都搭进去护着梦玉,不是要它随她埋进土里。"
她从袖中摸出另一本《梦玉传》,封皮比李纨那本更旧,边缘磨得发毛:"这是她临终前让周瑞家的送来的,说要传给下一个守玉人。"
灵玉跪下来时,裙裾在青砖上铺开一片素白。
她仰头望着贾母,眼睛亮得像星子:"老祖宗,孙女定不负所托。"
"好,好。"贾母用帕子擦了擦眼,"去给你师父上柱香吧。"
香灰落在铜炉里,飘起一缕细烟。
我望着灵玉叩首的背影,忽然听见廊下有脚步声。
妙玉披着月白道袍进来,腕间的念珠闪着冷光:"梦境通道稳住了。"她指尖掐了个诀,淡青色的光从指缝里漏出来,"梦玉之力不再外泄,但..."她扫过我们,"不可滥用。
这力量能托人,也能噬人。"
阿翠从她身后转出来,手里捧着个旧木匣——那是周瑞老仆的遗物,铜锁上还沾着茶渍。
她望着匣上的刻痕,抿了抿唇:"周伯说...这是历代守护者的信物。"她抬头时,眼里有和灵玉一样的光,"我会守好梦玉。"
夜里我又梦见了颦儿。
这回她坐在沁芳闸的石凳上,脚边落了满地桃花。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坐过去,闻到熟悉的沉水香:"傻哥哥,哭够了么?"
我梗着脖子摇头,眼泪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笑着掏出手帕,是我去年送她的湘妃竹帕,边缘还留着我绣坏的并蒂莲:"我未死,梦玉在,我便在。"
"那...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抓住她的衣袖,布料是虚的,却比通灵玉还暖。
她望着水面上的桃花,笑意在眼底漾开:"等下一个觉醒的人,能接住梦玉的光。"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在通灵玉上镀了层金。
我握着玉坐在檐下,听见前院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是探春、李纨、灵玉、阿翠,还有园里的小丫头们。
"林姑娘,梦玉不孤!"
风停了,雨歇了。
阳光落进大观园,把满地的白幡照得透亮。
灵玉站在廊下,手里捧着《梦玉传》,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和案头那盆老梅的影子叠在一起。
她望着远处的桃林,轻声说:"娘亲,我会走出你的影子,书写属于自己的命运。"
我低头看手里的玉,影子女娲石上的影子忽然动了动,像在点头。
晨风吹过,我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心尖上的桃花:"你看,他们都记得。"
玉面的影子渐渐模糊,我却笑了。
指尖抚过玉上的纹路,喃喃道:"妹妹,你看,梦玉的光...更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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