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还残留着阿翠泪水的温度,腕间梦玉的微震却突然变得急促,像有只小虫在玉里撞来撞去。
"林姑娘。"妙玉的道袍扫过软榻边的铜炉,带起一缕沉水香。
她素白指尖点在窗纸上那道漏月光的破洞,"结界在渗凉气。"
我撑起身子,这才发现方才只觉窗外雨停,此刻竟连虫鸣都没了。
风卷着潮湿的青草气灌进来,吹得案头烛火忽明忽暗,把妙玉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要扑过来的黑纱。
"警幻残魂未灭。"她转身时道髻上的木簪轻响,"方才那幻影散得太利落,倒像故意引我们松懈——它在等梦玉裂缝里最后那点光。"
灵玉在我怀里动了动,小脑袋往我颈窝里拱,攥着玉片的手却紧了紧。
我摸到她掌心的薄汗,突然想起方才梦境里她举着锁形光刃时,眼尾还挂着泪,偏要梗着脖子说"姐姐别怕,灵玉有力气"。
"那就让它彻底消失。"我抚了抚灵玉发顶的呆毛,梦玉贴着腕骨发烫,"阿翠,顾夫人留的'梦音锁钥',族里秘卷可还有别的说法?"
阿翠正把旧书往怀里拢,听见我问,慌忙翻开泛黄的纸页:"锁钥需得'双魂同唤'......夫人临终前说,她在梦音核心留了'信与爱'的火种。"她指尖点着一行朱批,"还有,要趁'月中',就是此刻!"
窗纸外的月光突然亮得刺目,我抬头正撞进一轮圆月里——不知何时雨云全散了,月亮像块刚淬过的银锭,把窗台上的梦玉碎片照得泛出幽蓝。
灵玉忽然睁开眼,睫毛上的泪珠闪着光,哑着嗓子喊:"姐姐,手手。"
她把玉片塞进我掌心,凉丝丝的,和梦玉的热度缠在一起。
我这才发现碎片边缘刻着极细的纹路,像片展开的银杏叶,和腕间梦玉的裂痕严丝合缝。
"朝廷的急报。"探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手里捏着半封拆开的信,火漆印还沾着墨迹,"赵文渊的门生在都察院递了折子,说咱们的女学'伤风败俗',要皇上下旨查封。"
她走到榻前,信笺被攥出褶皱:"我让周瑞家的去库房取'梦露丹'了——上回你说这药能平心气,得给学堂里的女娃们备着。
还有梦镜屏障......"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我和灵玉交握的手,"需要我帮忙守着现实?"
"你去讲堂。"我把灵玉往怀里拢了拢,"赵文渊旧部若来闹,你镇得住。"
探春点头,转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脆响。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把出鞘的剑:"等你们回来,我要听梦音锁钥的故事。"
门"吱呀"合上,阿翠把旧书往桌上一摊:"我按族里法子调了安神香,点在廊下了。"她指了指案头的青瓷香炉,"妙玉师父说,梦境入口在月亮照到梦玉的地方——现在就差......"
"就差我们进去。"灵玉突然坐直,小手扒着我肩膀,"灵玉不怕黑,灵玉要帮姐姐。"她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子,哪还有半分睡梦里的脆弱。
妙玉走到我们跟前,伸手按在我和灵玉额间。
凉丝丝的触感顺着眉心往下淌,我听见她低低念咒,四周的烛火突然全灭了。
黑暗里,梦玉和碎片同时亮起,两团光缠成个小太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要破墙而出。
再睁眼时,我们站在一条玉色回廊里。
廊柱上的银河还在流动,可这回没有幻影,只有尽头一点暖黄的光,像盏悬在雾里的灯。
"来了?"
那声音像碎冰撞在玉盘上,我抬头就看见警幻残魂浮在廊顶,半张脸是雾气,半张脸是扭曲的笑:"你斩了我的幻影,却斩不断人心的执念——女学要被查封,宝玉要被指婚,你那弱身子......"
"住嘴!"灵玉突然喊,她举着玉片往前跨了一步,"姐姐说过,执念也能变成刀!"
警幻残魂的笑声震得廊柱嗡嗡响,雾气里涌出大片黑雾,像无数只手要往我们身上缠。
我闻到血腥气,是之前被幻影刺伤的地方在疼,可低头看时,伤口却泛着淡蓝的光——是梦玉在渗光,顺着血管往全身爬。
"梦魇潮汐,吞了她们!"警幻残魂的雾气凝成尖刺,"让她们看看,这世道根本容不下什么改命!"
黑雾裹着风声扑过来,我把灵玉护在身后,却发现她的小手正按在我后背上。
玉片的光透过我的衣裳,和梦玉的光在我心口汇成交叉的锁形,烫得我眼眶发酸。
"娘亲。"我轻声喊,"顾婉清。"
灵玉也跟着喊:"奶奶!"
风突然停了。
黑雾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垂下来。
廊尽头的暖黄光晕大盛,一个身影从光里走出来——是顾婉清,穿着我在梦里常见的月白衫子,鬓边别着朵绒花,和画像上的母亲一模一样。
"阿玉。"她伸手摸我的脸,指尖穿过我的皮肤,却带起一片温热,"我留的锁钥,是你和灵玉的信。"她转头看向灵玉,眼里泛着泪,"是你说'要带所有人走没走完的路'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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