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娘亲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梦玉在掌心烫得发疼,像要把我骨头都烧穿。
窗外的风卷着竹帘噼里啪啦响,我听见李纨嫂子抽噎着去关窗,可那风声还是往我耳朵里钻,混着妙玉低低的叹息:"灵玉,你娘...该是要睡会儿了。"
"睡会儿就好。"我把脸贴在娘亲手背,她的皮肤比从前更薄,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她从前也常说困,歇两日又能教我抄《牡丹亭》了。"
"姑娘。"冷月嬷嬷的手搭在我肩上,她的掌心有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茧,"太医说夫人油尽灯枯,梦玉虽护着神魂,到底..."
"够了!"我突然抬头,眼泪砸在娘亲腕上,"我还有三次回溯的机会!
昨日辰时我没拦着莫问闯进来,未时该给娘亲换参汤的,申时...申时我该多握会儿她的手!"
"灵玉。"宝玉哥哥不知何时跪在床前,他的青衫沾着药渍,眼尾红得像要滴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轻轻掰开我攥着娘亲的手,把温热的帕子覆在我冰凉的指节上,"你看,大夫说只要梦玉不灭,夫人的魂就能在玉里养着。
等你把女子学府办起来,等我们把新政推行开,说不定...说不定能寻到起死回生的法子。"
我盯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前日他在祠堂跪了整夜,为了给学府批地求族老松口。
他从前最厌这些俗务,如今却能笑着给大房二房的太太们赔不是,说什么"妹妹们读了书,将来都是贾府的体面"。
"宝玉哥哥。"我抽回手,把梦玉按在胸口,"明日学府就要开课了。"
他一怔,随即明白我在说什么。
指腹抹掉我脸上的泪,声音哑得厉害:"我知道。
你放心,我让人把东角门的雪扫干净了,暖阁里生了地龙,连茶盏都是新烧的,没一点冰碴子。"
"还有《女戒》的批注本。"我吸了吸鼻子,"要放在讲案最上面。
探春姐姐说新学要破旧规,得先让她们看看旧规有多荒唐。"
"都备好了。"他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是枚羊脂玉镇纸,"这是我让人刻的,你题的那八个字——'红妆非妆,乃志'。
等会儿我亲自给探春送去。"
窗外的风突然弱了。
我听见廊下有脚步声,探春的声音先撞进来:"林妹妹!"她掀帘的动作太急,珠钗上的珊瑚坠子磕在门框上,"你看我把课表排好了!
前半月讲《诗经》里的女子,后半月论《史记》里的列女传,还有...还有你说的算术和舆图,我让周先生把《九章算术》的女用本抄了二十份!"
她走到床前,见娘亲闭着眼,脚步猛地顿住。
珊瑚坠子还在晃,像一滴要落不落的血。"夫人她..."
"睡了。"我把娘亲的手放进锦被里,"探春姐姐,明日开课,你要替我站在讲台上。"
她愣了愣,忽然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比我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我知道。
你前日在梦里教我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女子读书不是为了当贤妻,是为了知道自己能做贤相、能做良医、能做这天地间站得直的人'。"
"还有。"我望着她发间那支木簪——是她自己刻的,刻着半朵未开的玉兰,"若有生得面生的,多留意些。
昨日我回溯时,看见个穿月白褙子的姑娘,她翻书时指腹有墨渍,可袖口却没染脏,像特意洗过。"
"月白褙子?"探春眯起眼,"礼部柳尚书家的二小姐柳清荷,前日递了帖子说要入学。
她母亲是我表姨,我还想着...罢了,明日我亲自点卯。"
"还有李纨嫂子。"我转头看向立在窗边的身影,她正用帕子擦着娘亲的妆匣,"那些女师的契书,你再检查一遍。
昨日我梦见有个先生在讲《内则》时直掉眼泪,后来才知道她从前被夫家打断过手,是您给她治的伤。"
李纨放下妆匣,走过来摸我的额头:"你烧得厉害,先睡会儿。
学府的事有我和探春,宝兄弟也说了,若有不开眼的来闹,他让赖升家的带二十个小子守着角门。"
我点头,眼皮重得像压了块石头。
迷迷糊糊间,听见宝玉轻声说:"我去前院看看镇纸刻好了没。"探春应了声,跟着他出去了。
李纨给我掖好被角,妙玉的影子在门边晃了晃,也走了。
只剩冷月嬷嬷守着,她坐在脚踏上打盹,药炉里飘出苦香。
我盯着帐顶的并蒂莲刺绣,慢慢攥紧梦玉。
那玉温温的,像娘亲的手。
"娘亲,你听见了么?"我对着帐子轻声说,"他们都在帮我守着你的梦。"
再睁眼时,窗外的天已经泛青。
冷月嬷嬷端着药碗站在床前,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里衣都黏在背上。"姑娘,该喝药了。"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哑,"宝二爷天没亮就来了,说学府那边都备齐了,就等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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