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红星路的老茶馆里,三记清脆的竹板声突然划破茶客的闲聊——"啪!啪!啪!"穿青布对襟衫的艺人手持三块竹板,手腕一翻便转出金弧,开口唱道:"说成都,道成都,成都有座锦官城......"板声如珠落玉盘,唱腔似川江号子,茶客们手里的盖碗茶停在半空,眼瞅着那竹板在艺人指缝间翻飞,竟比戏台上的变脸还要热闹。这便是四川金钱板,三块楠竹板,能唱尽三国英雄、市井百态,在巴蜀的茶肆酒坊里,敲出了三百年的人间烟火。
一、竹板里的光阴刻度
清代:从号子到"打连三"的蜕变
金钱板的前世,藏在清代康熙年间的蜀道驿站里。那时的背夫们背着千斤盐包,在剑门关的石阶上一步一挪,为了攒劲,也为了打发寂寞,便用扁担头敲打石阶,唱着自编的顺口溜:"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背夫肩上压着一座山......"纤夫们则在川江岸边,用船板片击水,唱着"哟嗬嗬,江水急,拉纤要趁大清早"的号子。这些带着血汗味的节奏,便是金钱板最早的雏形。
到了乾隆年间,这种"敲打唱"的形式逐渐定型为"打连三"。据《蜀语》记载,当时成都"东大街一带,常有盲翁持三竹片,击节唱古今事,谓之'打连三',听者围如堵墙"。那时的竹片还很简陋,多是农家废弃的晒席竹,未经打磨,边缘粗糙,却能敲出"砰砰砰"的厚重声响。唱词也多是《二十四孝》《劝善文》之类的短章,艺人们走街串巷,靠茶客打赏的几文铜钱过活。
道光年间的民间艺人唐心林,给这门手艺刻下了关键的印记。这位曾在自贡盐井唱"井盐号子"的汉子,嫌竹片音色单调,便琢磨着改进:他挑选宜宾江安的楠竹,削成一尺二寸长的竹片,用砂纸打磨光滑,又在竹片两端包上铜皮——这一下,竹板敲起来竟传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像极了铜钱碰撞的动静,"金钱板"由此得名。更妙的是,他把盐工号子的节奏融入唱段,创造出"快三板慢三板数板"等板式:"快三板"如盐井轱辘飞转,"慢三板"似卤水缓缓渗出,"数板"则像盐工清点盐粒,字字清晰。如今自贡盐业历史博物馆藏着的那副金钱板,竹板上的铜皮已磨得发亮,竹纹里嵌着的卤水痕迹,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盐井的咸涩。
民国:茶馆里的"说书江湖"
民国时期的金钱板,成了茶馆的"顶流"。成都"悦来茶园"的戏台两侧,常年挂着"金钱板叶涌泉"的水牌,这位艺人能把《三国》唱得活灵活现:唱到"长坂坡赵云救主",他的"滚板"打得如马蹄声急;唱到"诸葛亮空城计","慢三板"又变得云淡风轻。他的"花板"技法堪称一绝:三块竹板在指间转成圆圈,突然"啪"地合为一束,再猛地展开,板声从"急雨"变"疏星",配合"当阳桥头一声吼"的唱腔,能让茶客们拍着桌子叫好。1948年《成都快报》曾记载,叶涌泉演唱《武松打虎》时,有个醉汉提着酒壶冲上台,非要跟"竹板里的武松"碰杯,引得满场哄笑。
那时的重庆较场口,金钱板艺人更是扎堆。"群仙茶园"的"金钱板三杰"各有绝活:王麻子擅唱谐趣段子,《王婆骂鸡》里"鸡儿鸡儿你莫跑,看我给你一扁担"的俏皮话,能让茶客笑出眼泪;李瞎子专攻悲情故事,《孟姜女》的"苦腔"唱到"长城倒,尸骨寒"时,台下总有妇人抹泪; youngest的张少华则爱唱时事,把新闻编进唱词,"东洋鬼子野心大,占我东北占我家"的"快三板",唱得茶客们摩拳擦掌。
抗战:竹板里的家国魂
1938年,重庆成了战时陪都,金钱板突然有了沉甸甸的分量。艺人们走出茶馆,走进伤兵医院、防空洞,用竹板敲响抗日的鼓点。邹忠新那时还是个少年,跟着师父范玉山在街头演唱《芦沟枪声》:"卢沟桥,枪声急,倭寇豺狼把我欺......"他的"数板"打得又快又狠,像机枪扫射,唱到"全国同胞一条心,把鬼子赶出境"时,围观的学生、工人跟着齐呼口号,板声、吼声震得街面发颤。
那时的金钱板唱本,成了流动的宣传册。《新新新闻》曾刊登过一首《献金歌》:"你一块,我一角,凑起钱来买枪炮",便是艺人根据"快三板"改编的。在成都春熙路的献金台上,艺人周明远边敲板边唱,竟引得一个乞丐把讨来的铜板全倒进献金箱,说"我没钱,但我能跟着唱"。这些带着硝烟味的竹板声,让金钱板从市井娱乐,变成了民族精神的传声筒。
二、三板五声的乾坤道
制板:三分竹七分功
金钱板的三块竹板,藏着巴蜀匠人的讲究。选竹要去宜宾江安的竹海,挑那些向阳坡上的三年生楠竹——老艺人说:"向阳竹的纤维里藏着太阳的劲道,敲出来的声音脆得能穿云。"砍伐要在冬至后,这时的竹子"水分收了,火气退了",不易开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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