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山蜀水这片被岷江、嘉陵江、涪江滋养的土地上,童谣的软糯、顺口溜的机趣、吆喝声的**,像三条奔流的河,交织成独特的声音谱系。这些声音里,有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有吊脚楼里的家长里短,有集市上的讨价还价,更有一辈辈人对生活的热爱与琢磨。它们不是白纸黑字的典籍,却是比文字更鲜活的文化密码,藏着巴蜀人的性情与智慧。
一、童谣:指尖与舌尖上的童年秘境
巴蜀的童谣,是蘸着嘉陵江水写就的,字里行间都带着水汽的温润。那些从孩童舌尖滚出的音节,像一粒粒饱满的豌豆,落在青石板上会弹起清脆的响。
(一)拍手歌里的岁月流转
夏日午后的老槐树下,永远少不了拍手游戏的身影。“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打夜铁。夜铁打到正月正,我要回去摇花灯。花灯摇到清明后,我要回去种杨柳。”孩子们的手掌拍得通红,节奏从慢到快,最后变成一片模糊的“啪啪”声,像雨点落在油纸伞上。
这句童谣里藏着巴蜀人的时间观。从打铁的日常,到正月的花灯,再到清明的杨柳,一年的时序被浓缩在几句歌词里。成都锦江区的周婆婆还记得,小时候外婆教她唱这句时,会指着院角的铁匠铺:“你看王师傅,白天打镰刀,夜里还在打菜刀,这就是‘打夜铁’的滋味。”她至今能清晰想起铁匠铺里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的样子,“像正月里没燃尽的烟花。”
更妙的是方言的韵律。“铁”在四川话里读“tie”,短促有力,像小锤敲在铁砧上;“歇”读“xie”,带着拖长的尾音,像孩子耍赖时的撒娇。孩子们未必懂“摇花灯”的具体模样,但唱到“种杨柳”时,总会下意识望向路边的柳树,仿佛自己真的种下了一棵,正等着它抽出新枝。
(二)月亮谣里的星空幻想
夜幕降临,凉席铺在院坝里,奶奶的蒲扇摇出细碎的风,《月亮走》的调子便悠悠飘起来:“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打烧酒。烧酒辣,卖黄蜡。黄蜡苦,卖豆腐。豆腐薄,卖菱角。菱角尖,尖上天。天又高,好磨刀。刀又快,好切菜……”
这首顶针格的童谣,像一串不断生长的珠子,从月亮一直串到切菜,每个意象都带着生活的温度。重庆渝中区的陈爷爷说,他小时候总以为月亮真是个会喝酒的老头,“不然为啥要‘打烧酒’?”有次他偷偷舀了爷爷的米酒,对着月亮倒在地上,“结果被爷爷追着打,边打边笑:‘你给月亮敬酒,也得先问问我这酿酒的人啊!’”
童谣里的事物都是孩子们触手可及的:爷爷的烧酒壶、妈妈的黄蜡(蜂蜡)、街边的豆腐摊、河里的菱角。这些寻常物件被串在一起,突然有了魔法——菱角的尖能戳破天,天上能磨刀,刀快了能切菜。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样的想象是孩子们最富有的宝藏,让星空不再遥远,让日常充满惊喜。
(三)手指谣里的人情世故
“王婆婆,在烧茶,三个观音来吃茶。后花园,三匹马,两个童儿打一打。王婆婆,骂一骂,隔壁幺姑说闲话。”孩子们一边念,一边用手指比画:拇指是王婆婆,食指中指无名指是三个观音,小指是童儿,双手交叉是打架,最后还要噘着嘴学“骂一骂”的模样。
这首手指谣藏着巴蜀的邻里图景。王婆婆烧茶待客,观音(或许是邻家奶奶们的戏称)来串门,童儿打闹,王婆婆假意责骂,隔壁幺姑凑趣说闲话——这不就是老成都四合院、老重庆吊脚楼里的日常吗?成都民俗专家刘老师说:“孩子们在游戏里模仿大人,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待人接物。比如‘烧茶’,是巴蜀人待客的基本礼仪;‘说闲话’,看似贬义,实则是邻里亲密的表现。”
还有那首“虫虫虫虫飞”,简单到只有一句重复的“虫虫虫虫飞呀,飞到半天云啊”,却让孩子们对每只飞过的小虫都充满敬畏。“小时候看蚂蚁搬家,会蹲在旁边念这个,觉得它们是听懂了才走得那么整齐。”陈爷爷笑着说,这份对自然的温柔,正是童谣教给巴蜀人的第一课。
二、顺口溜:嘴巴上的人生哲学
当孩子们长到能帮家里打酱油的年纪,耳朵里便钻进了顺口溜。这些带着泥土气的句子,像老人们嚼烂的人生经验,用最直白的方式喂进年轻人的心里。
(一)处世经:“懂得起”的生存智慧
“人活二十几,全靠懂得起。”这句顺口溜,是巴蜀人社交的“入门课”。“懂得起”三个字,道尽了察言观色、点到即止的智慧。在老成都的茶馆里,客人茶杯里的水快喝完了,堂倌不用问,自然会过来添满——这是堂倌“懂得起”;朋友聚会有人说“家里有事”,众人不会追问,笑着说“下次再聚”——这是彼此“懂得起”。
重庆万州的李大哥讲过一个故事:上世纪80年代,他在厂里当学徒,师傅总说“吃饭垒尖尖,打架梭边边”。起初他以为是教他“少惹事”,后来才明白,前半句是说“做事要实在”(吃饭要吃饱才有力气),后半句是“不逞强”(真遇到冲突要懂得避让)。“有次厂里两拨人要打架,我想起师傅的话,拉着同乡躲在机器后面,后来厂长夸我‘懂事’,说这才是‘梭边边’的真意——不是怂,是不惹没必要的麻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