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赴龚滩:一场穿越时光的水路邀约
从涪陵沿乌江上行,船行约三小时,龚滩的轮廓便在青山绿水间渐显。不同于涪陵的两江交汇之阔,龚滩藏在乌江的一个弯道里,两岸峭壁如屏,古镇的吊脚楼像从岩壁上“长”出来的,木楼的黑瓦与山的黛绿、水的碧青相映,像幅被时光浸过的水墨画。
行船的江段多险滩,船工得时时绷紧神经。过“龚滩”险滩时,江水突然湍急起来,船身剧烈摇晃,“突突”的引擎声里,浪花“啪啪”拍打着船舷,溅在甲板上的水雾里,能闻到乌江特有的清冽气息。船工站在船头,手里的篙子“咚”地插进江底,稳住船身,嘴里喊着土家号子:“乌江滩险水又急哟——嘿咗!稳住篙子莫着急哟——嘿咗!”号子声粗粝如岩壁,混着江水的咆哮,在峡谷里撞出回声,听得人心里发紧,却又莫名生出股踏实感——这是乌江在“考验”每个赴约的人,过了这险滩,才能撞见龚滩的真容。
船近古镇时,江风里突然飘来草木的清香与木头的陈味。对岸的峭壁上,隐约可见几处藤萝掩映的洞穴,船工说那是“蛮王洞”,传说是古代巴人躲避战乱的地方,洞口的石缝里还卡着朽坏的木梯残片。目光下移,古镇的吊脚楼层层叠叠,从江边一直铺到山腰,最下层的木柱斜斜扎进江滩的礁石里,有的柱脚被江水泡得发黑,却依旧稳稳托着上层的楼板,像位倔强的老者,守着乌江的岁月。
码头的青石板被江水浸得发亮,缝隙里的青苔在潮湿的空气里绿得淌油。刚踏上岸,就撞见挑着担子的挑夫,竹扁担在肩头“咯吱”作响,筐里装着刚从船上卸的盐巴,“蹭蹭”地往古镇里走,草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石板上,很快又被江风掠干。码头上的老妇人坐在竹凳上,面前摆着竹篮,里面是刚摘的八月炸,果皮裂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果肉,“甜得很哟——”的吆喝声裹着江风,钻进每个过客的耳朵里。
站在码头回望,乌江在身后静静流淌,船已驶远,只留下道白色的水痕,慢慢融进碧青的江面。古镇的吊脚楼在夕阳里泛着暖光,木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在招手。这一刻突然明白,龚滩的“古”,不是刻意做旧的装饰,而是真真切切浸在木头纹理里、石板缝隙里、江风气息里的时光——它在等每个愿意慢下来的人,来听它讲乌江与古镇的千年故事。
二、吊脚楼:木与石的千年相守
龚滩的吊脚楼,是古镇的灵魂。这些依山而建的木楼,不用一钉一铆,全靠木榫衔接,却能在乌江的风雨里伫立千年,像位位沉默的智者,守着古镇的光阴。
走在古镇的主街“半边街”,脚下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中间的石条上有两道深深的凹槽,是当年独轮车碾出的痕迹,凹槽里嵌着细碎的木屑,那是岁月留下的“指纹”。街的一侧是临江的吊脚楼,另一侧是依山的石墙,吊脚楼的楼板悬在半空,木柱斜撑着岩壁,柱脚垫着块平整的青石板,石板上布满细密的纹路,是江水涨落时浸泡出的印记。
凑近看吊脚楼的木墙,木板已被风雨染成深褐色,有的地方裂着细缝,露出里面的木质肌理,像老人手上的皱纹。窗棂的雕花虽已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有的雕着“喜鹊登梅”,有的刻着“福禄寿喜”,还有的是简单的几何纹样,被几代人的手指摩挲得光滑。二楼的走廊挂着玉米串、辣椒串,金黄与火红在褐色木墙的映衬下,像幅浓烈的民俗画,风一吹,玉米壳“沙沙”作响,与江风的“呜呜”声应和,成了古镇的“背景音乐”。
走进一户吊脚楼人家,木楼梯“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的琴键上。堂屋的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扫得干干净净,墙角摆着个老旧的八仙桌,桌面的漆早已剥落,露出木头的原色,却被擦得发亮。女主人正在灶台前忙活,柴火“噼啪”地烧着,锅里的腊肉炖得“咕嘟”响,香气漫了整间屋子。“这房子住了四代人咯。”她用围裙擦着手笑,“我嫁过来时,公公就说,木楼要常保养,柱脚要刷桐油,楼板要垫防潮的油纸,不然经不住乌江的潮气。”说着指向窗外,“你看那根最粗的木柱,是我爷爷年轻时从武陵山砍来的楠木,现在还结实着呢!”
吊脚楼的二楼临江,推窗就能摸到乌江的风。窗台上摆着盆兰草,叶片上沾着江雾凝结的水珠,晶莹剔透。坐在窗前的竹椅上,看江面上的游船缓缓驶过,听楼下石板路上行人的脚步声与说笑,突然懂了吊脚楼的智慧:它不与山争地,不与水抢道,而是顺着山水的性子,找到最妥帖的生存方式——这是龚滩人骨子里的通透,也是巴蜀先民与自然共生的密码。
最妙的是雨后的吊脚楼。雨水顺着黑瓦的缝隙“滴答”落下,在窗台上汇成细流,再“啪嗒”滴进江里。木楼被雨水洗得发亮,深褐色的木板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浸透水的老木头。屋檐下的红灯笼被雨打湿,颜色愈发鲜艳,灯笼穗“啪嗒啪嗒”扫着楼板,与雨声、江声、远处的鸡鸣,织成一首温柔的诗。此时若有穿蓝布衫的老人坐在门口抽旱烟,烟圈在雨雾里慢慢散开,那画面,像从《清明上河图》里裁下来的一角,让人忘了今夕何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