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那卷邸报边角已然卷起,朱元璋朱批的"整饬吏治"四字在摇曳烛火下泛着暗红,恍若凝结的血渍。
三日前左都御史王朴当街杖毙的惨状似在眼前——那日午门外,王朴因谏言触怒圣颜,被八名侍卫按在丹墀上,梃杖如雨点般落下,声声闷响惊飞了檐下寒鸦。
朱权攥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青瓷盏沿的龙纹硌得掌心生疼,茶汤在杯中泛起细密涟漪。
南京城此刻正被阴霾笼罩。"胡蓝之狱"的余波尚未平息,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齐泰、黄子澄等文臣日夜守在朱元璋病榻前,象牙笏板上密密麻麻写满削藩条陈。
朱允炆半跪在祖父枯槁的身侧,素白孝衣沾着药渍,目光不时扫过殿外瑟瑟发抖的勋贵们。
烛泪滴落在金砖地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与寝殿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交织,一场为稳固皇太孙地位的清洗正在暗中谋划。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朱权案头洒下斑驳光影。
他握着梅殷带回的朱批,指尖抚过"大宁诸事,卿可便宜行事。唯朵颜三卫,当严阵以待"的字迹,墨迹未干处微微凸起,似是朱元璋挥毫时用力过猛。
苍劲的笔锋里既有对其治绩的肯定,又暗藏锋芒,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王爷,王妃有请。"鹿鸣的声音打断了朱权的思绪。
他将密诏小心翼翼地锁入檀木匣,起身前往内院。
绕过回廊,便听见幼子朱盘烒清脆的笑声。
两岁的小世子正骑在霍风肩头,挥舞着木剑,嘴里喊着"杀鞑子"。
张氏身着藏青色织金襦裙,手扶隆起的腹部,倚在廊下含笑观看。
她腕间的蜜蜡手串随着动作轻响,身旁殷念嬷嬷捧着热气腾腾的牛乳,桃夭正将新裁的虎头帽给小世子戴上。
"瞧这顽皮模样,日后怕是要让先生头疼。"张氏见朱权走来,盈盈福了一礼。
朱权伸手扶住她,触到她指尖微凉,想起邸报上的血字,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他下意识握紧妻子的手,仿佛要从这温软中汲取力量。
正说着,王府总管常秉彝匆匆赶来:"王爷,顾先生求见,说是贸易上出了岔子。"
朱权闻言,眉头微蹙,向张氏告罪一声,疾步往书房而去。
书房内,顾爻和晏昭神色凝重。
案头摊开的账簿上,红笔批注密密麻麻。
"王爷,福余卫突然中断互市,还扣下了我方商队的货物。"顾爻指着账簿道,"更蹊跷的是,泰宁卫安出帖木儿也派人送来口信,说是要重新商议交易条款。"
朱权踱步至地图前,目光落在朵颜三卫的驻地。
墙上悬挂的《皇明舆地图》边缘微微卷起,恰如他案头那卷令人心惊的邸报。
他的手指抚过地图上朵颜卫的标记,突然想起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藩王不得擅与外夷交通"的严令。
"取《大明会典》来!"朱权沉声道,待常秉彝捧来典籍,他快速翻至"藩王职责"卷。
"即刻备八百里加急奏疏,将三卫异动如实禀明陛下,言明需礼部速派通事协同勘办。"
他转向晏昭:"派人持本王手札联络泰宁卫,就说朝廷今冬新制《茶马互市则例》,需各卫长老会签确认。另请北平都司协助,以朝廷名义向福余卫施压。"
顾爻展开密报:"王爷,卑职查得泰宁卫与北平商队的往来,确有兵部文书为证。今冬北疆边患加剧,燕王殿下奉旨筹备军备,特许以绸缎铁器换取战马。"
朱权摩挲着案头的《藩王敕谕》,目光落在"生杀予夺,皆出朕意"几字上。
"传令下去,命陈亨将军率部加强松亭关守备,所有互市一律移至关内查验。"
夜幕降临,王府内张灯结彩,年节的气氛愈发浓厚。
张氏在膳房指导吴廪丰和陈馔熙准备年夜饭。
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案板上剁碎的羊肉混着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王妃,祭祖用的三牲已按规制宰杀。"殷念嬷嬷捧着账簿过来,"只是祭祀用的黄表纸库存不足,是否派人去市集采买?"
张氏轻抚腹部,思索片刻道:"取王府库藏的洒金宣纸,裁作三寸宽的长条,以朱砂誊写祝文。明日寅时,让盘烒穿上斗牛补服,随王爷向南京遥拜。"
她指着廊下悬挂的宫灯,"将龙凤烛换上,再命桃夭按《朱子家礼》布置祭台,香案需朝南摆放。"
与此同时,朱权在书房与陈亨、卜万等将领商议至深夜。
烛火摇曳中,刘真按捺不住:"王爷,末将愿领三千精骑,三日便可踏平福余卫营帐!"
卜万展开北疆布防图:"刘将军慎言!如今陛下最忌藩王擅动刀兵。且福余卫与泰宁卫互为犄角,贸然出兵恐引连锁祸端。"
他指向地图上的开平卫,"卑职建议联合周边卫所,以朝廷名义组建冬防联防,既震慑部族,又免陛下猜忌。"
朱权颔首,提笔在奏疏末尾加了句:"臣恳请陛下钦派巡边御史,督导互市及边防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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