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官员休沐,宣王也无甚政务可理。在辽东他既无亲眷,亦无挚友,在这万家团圆、喜庆新春的日子里,独坐书桌旁翻着兵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孤寂感如影随形,实在坐不住,便披上披风,出门跑马散心。
外面寒风凛冽,卷着地上的雪沫扑面而来。宣王策马跑了数圈,忽地想起谢家大小姐谢婉宁改造的灵阳县沼泽地,一时兴起,带上亲卫幕僚,策马直奔灵阳。
当他勒马伫立于婉宁改造后的那片沼泽地岸边时,宣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缩。
眼前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一大片沼泽地被整齐地切割成巨大的“豆腐块”,一道道丈余宽、一丈深的沟渠纵横交错,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碎银般的光芒。远处,一个宛如巨大蓝宝石的万亩人工湖,湖面开阔,结了一层冰,冰面上雾气氤氲,偶尔一只水鸟停落在人造堤坝,更添几分苍凉。沟渠和田块之间,是用挖出的淤泥填筑在夹板中间筑成的堤坝,虽是新土,却已显出稳固的轮廓。田里水位降低,大片裸露出的土地不再是无用的泥泞,而是覆盖着一层深厚、肥沃的乌黑淤泥!
宣王心中暗自惊叹:“谢家这丫头,带着几千民夫,四个多月竟弄出如此规模的良田,当真了得!”
随行的幕僚陈先生同样满面惊容。他翻身下马,走到堤坝上仔细查看,又沿着沟渠观察水流汇入人工湖的方向,半晌才起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王爷!下官……下官起初也以为谢大小姐是孩童心性,如今看来,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您看这淤泥,何等肥沃!再看这沟渠规划、蓄水湖的位置选择,谢大姐定是用心深研过水利农事!这排水之法,既解水患,又保枯季灌溉。王爷,您看这格局,分明是为改造百万亩沼泽做了样板!一旦成功,灵阳县甚至是整个辽东,将凭空多出一个大粮仓!我军粮草亦将丰足无忧!”
宣王目光幽深,久久凝视着这片即将蜕变为粮仓的沃土。最初的欣喜震撼过后,一股强烈的、夹杂着欣赏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懊悔涌上心头。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从小机灵聪慧、胆大敢为的谢家小丫头的身影。从白月湾的稻田到如今这壮阔的沼泽改造……她展现出的,已不仅仅是“异想天开”的孩子气,更有运筹帷幄的魄力和脚踏实地尝试的精神!更关键的是,她的父亲谢大人,勤勉爱民,将七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在百姓中声望极高;她的母亲谢夫人,开设育婴堂、募捐打井,贤名远播。谢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于辽东七州赢得了仁德爱民、良善清正的美名。
一个念头在宣王的脑中划过:这样的谢家大小姐,若为王妃,待他挥师入京,谋夺那九五之位时,他那“名不正言不顺”的起兵,将被大大弱化。民间百姓只会盼望有谢大人这样的好官治理,有谢大小姐这般热衷农事、造福苍生的皇后。她本身,就能得民心!她的家族,亦能帮他未来统治天下得民心!从前他只当她是个有趣可爱的小丫头,以晚辈待之,实在是大意了,竟从未以审视国母的眼光去看待她!
然而,这念头刚升起,上元节灯市外高坡上的情景便清晰浮现——马背上紧紧相依的两个年轻身影,少女脸上娇羞欢欣,少年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两人能一同出游,定是谢家与裴家之间已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宣王心中长叹一口气:晚了!心头被巨大的遗憾填满。她已心有所属,且对方是裴家二郎,裴崇仁!裴崇安统领铁骑营,勇猛善战,是他麾下悍将;裴崇仁本人亦是青年才俊,文武双全。强夺下官未婚妻,尤其是裴家兄弟这般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之亲,岂是明主所为?这会寒了追随者的心!
他宣王可以杀伐决断,可以权谋算计,但此事,他不能做。做了,便再无人会真心追随。
宣王长长地、无声地又叹了口气,那叹息消散在凛冽寒风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极目远眺良久,才平复心绪,眼中复归深沉的平静。他调转马头,声音低沉地对幕僚陈先生道:“回吧。谢家大小姐……做得极好。传令灵阳县令,务必全力配合后续事宜,不得有误。此地潜力巨大,待她功成,便是辽东之福。”
回程路上,宣王策马沉默。陈幕僚何等敏锐,早已将王爷初时的惊艳、随后的深思、那声叹息中的无尽遗憾,以及最终目光里的决断看得分明。他落后半个马身,一路沉思。
回到王府书房,陈幕僚并未立刻告退。他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今日灵阳所见,谢大小姐之才德,实在让人佩服。观其格局,已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其父治政有方,其母贤德仁善,谢家在七州百姓心中,声望卓着。若此等清流声望,能与王爷大业融为一体……” 他话未说尽,但其中深意,宣王岂能不明。
宣王坐于椅上,沉默不语,目光幽深地看着陈幕僚,并未斥责,只是淡淡道:“陈先生,晚了。她与裴家二郎,情意甚笃。裴氏兄弟,乃本王股肱,不可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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