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彼方 第49章 暗道下的修士1

微暗的光点在巨大书架之间的走廊上移动，时而又停止不前。熙德手握着蜂蜡蜡烛在浩瀚的书海中迷失。

《圣咏集/诗篇》、《教规集》、《宗徒/使徒集》、《智慧之源》……这些都不是熙德要找的大部头典籍。于是他又继续向前，拖鞋在木地板上擦出轻微的声响，却在书架间回荡了几遍后被放大，仿若巨人的脚步。

祂化身老妪给予我们智慧的启发；祂化身铁匠来为我们提供勇敢的依托……熙德在心中默念。它出自《神明启示录》，在《圣徒传》中也有相似的语句：圣徒西蒙代神明于人间施恩，他扮成铁匠，为骑士们打造能扫除一切邪恶的旷世神器；他扮成牧羊人，为迷途之人指引通往光明的道路……然而即便心有所想，却依旧无法帮他找到《神明启示录》。

他加快了步伐，图书馆中回荡的声音也随之变得凌乱嘈杂。终于，他在角落书架的第三层看到了那本有着精美扉页的大部头。他将木梯搬来，摆置安稳后爬上去，接着将《启示录》外的灰尘掸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宝库塔的塔顶是圣城亚恩的藏书之地，它虽不若学城大图书馆那般宏伟，却也藏着无数珍贵的典籍，其中教会的书籍占据多数，有教会的编年史，有历任教宗的档案，还有古人留下的关于神明的记叙——熙德曾偷偷阅读，发现大部分神明的记叙就好像坊间的传说，充满了怪诞与诡异。

每一次走过半空廊道都会让熙德提心吊胆，这一次也不例外。但他还是紧紧地抱住《启示录》，生怕大风将它撕裂、吹散。

当他回到教宗的觐见室，教宗依旧保持着俯首之姿。桌上的烛光将教宗手中的鹅毛笔的影子拖得巨大迤长，然而笔下书籍上的羊皮纸页却依旧空白一片，与熙德离开时一样，与这几年来的每一天都一样。

“啊，熙德。”教宗从桌案中抬首，注意到了他，“谢谢你，孩子。把书放在桌子边上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熙德未听从教宗的话，继续在桌边默默侍立。过了好一会儿，教宗才发现他并未离开。

“回去吧，孩子。”教宗放下鹅毛笔，用手揉了揉额角，“这几天我都会待在觐见室内，不需要你的服侍，面包与酒会有人送来。你可以回修道院，也可以去圣奥古斯丁大教堂……这些都随便你。”

熙德微微颔首，随后鞠躬，在离开前又瞥了一眼教宗静放在身前的空白书籍。

预言之书。教会禁止了一切的预言活动，但预言却又是每一任教宗的职责，他们得到来自神明的启示与谕令，再对世界作出预言。然而自十五年前神明降下神谕后，教宗本格维八世便再未进行过预言，每一次提笔，他都会陷入深深的思虑，循环往复。

教宗被繁杂事务所困扰，熙德想，这让他远离了神明。圣堂骑士团团长失踪十五天后，教宗正式宣布了其死亡的消息，于是新一任的骑士团团长的委任便成了首要之事。往常，团长会在骑士团内部选举后出任，然而眼下，除了分散各地驻守的骑士团骑士，整个骑士团都与教会失去了联系。

本格维八世从他的“钥匙军”中挑选出数名骑士，重新组建圣堂骑士团的核心成员，相应的，团长位置也由他们其中一位担任。这个决定并未遭到来自枢机主教们的反对，于是前几日教宗便亲自主持了新的圣堂骑士团骑士的目盲礼（遮蔽骑士的双眼，使其在目盲的状态下待上一天）。

在教宗下达诏令之后，又从荒原领传来了坏消息。异端在该地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家庭网络，修道院对此采取了大规模的镇压行动，从而一些村庄陷入到了互相倾轧的悲惨局面。每个人都千方百计地想把邻居推下水，这样就能让自己摆脱被倾轧的命运。异端从未消失，他们永远在阴影之中活动，这也是让教宗头痛不已的一点。

教会与来自十二联合城邦的商会之间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随着托钵修会召集贫穷兄弟会开赴钉刺岛，路上赤着脚，胸口挂着碗的流浪汉越来越多。由是商人在行商的途中速度被拖缓，甚至还频繁出现了流浪汉劫持商人的事件。于是，商会请求教会能够沿途设岗保护行商安全，或者对路上的流浪汉收取通行税，这样使人流减少。但教会修路本是为积德的服务，方便人们的通行。若收取税赋，那将是对神明仆人的背叛，况且托钵修会的枢机主教也不会同意。这让教宗陷入了两难境地。

熙德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教宗塔。顿时感到所有的重压被自圣山而来的朔风吹得烟消云散。我不用为这些事务烦扰，他感到庆幸，我只需要侍奉神明，侍奉神明在人间的代表。

神之眼注视着世间万般，圣山之巅的积雪在惨淡的月光之下散发着昏暗的白光。融雪成水，汇成溪流，继而聚成长河。四条自圣赫米里提峰流下的河流滋养着这片大地，白页河向北流淌，孕育出这个世界的智慧；少女河得到圣城的祝福，温柔地注入鹿瞳湖；守护河骄傲地奔流，却在遇到雨林的据风山后屈服转折，随后汇合自据风山而下的直落河后一同奔赴界河的拥抱；长弯河沿着日栖山脉的峭壁，经过千折百弯后终于到达温暖的城邦海湾。

熙德转身仰望身后参天的塔楼，半空廊道似在风中摇晃。圣马塞尔大主教是何等伟大，竟能造出这般天造之物，他不禁感叹，那么我呢？孤寂与悲哀在熙德心中蔓延，突然脱离侍奉教宗的生活后，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醒着的时间。

最后他只想到了祈祷，去大教堂而非修道院的圣堂向神明祈祷。于是他踩着从流云间透射出来的浮影月光，快步向圣奥古斯丁大教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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