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彼方 第324章 苍老的人3

布列塔沉默了。他深深地望入摇曳的火焰之中，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当在马车中见到你的时候，我也震惊了，但是我不能眼看着你在火海中昏迷而置之不理，于是我便将你带离了圣城亚恩。”

对此，阿莎的心里只有感激，哪怕布列塔从一开始就不是奔着自己而来，但他却没有见死不救，但布列塔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诧不已。

“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我霍地回想起了自己将你从安抚河上救起后发生的事。”布列塔说，“我恍然大悟，从一开始，我要寻找的那个人就在我的面前。”

“是，是我？”阿莎瞪着大眼睛面朝布列塔。难以置信，布列塔一直说的能够延续留塔尔的火焰的人竟是自己。但是怎么可能，她惊愕地想，我只是个什么都干不好的愚蠢的小女孩，还像一个灾祸之源，任何接近我的人到最后都遭遇了不幸，不论是父亲，是柴棍，还是杂戏班的伙伴。

布列塔缓缓地侧过脸，红色的火焰照在丑陋的脸庞上，被火烧灼过的疤痕凹凸不平，光与影的交叠增添了些许恐怖，但在阿莎看来却有一种异常的亲切之感。“世间将沉沦，黑暗来临。”他低吟着，转回头凝视火焰。

到头来，布列塔什么都没说，他没有告诉阿莎该如何延续留塔尔的火焰，也没有说明为什么她是那个人。纷乱的思绪困扰着她，直到拂晓的微光从东方渐露，他们再次踏上路途，她也没有阖上眼睛。而这一整天，她什么都没有想，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她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而暮色又一次降临下来。

“十字路口镇就在前面，我们从这片树林穿过去，可以绕过——”布列塔话说到一半骤地停了下来，因远处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他立马把堆砌的柴薪分散，然后用破羊毛毯盖在上面。营火当即熄灭，漆黑的夜色淹没林地。

有狼？还是熊？阿莎天真地想到，但她立马否定了这个猜想。传来的声音沉闷且复杂，远不止野兽踩过林地发出的动作，因此更有可能的是有人出没，并且不止一个人。这么晚，还是在林中绝不可能是赶路的商队，他们会为了躲避山贼或者土匪而走大道。对，一定是山贼或者土匪，她明白过来。于是，她立马双手捂住嘴巴，以防发出响动，引来那些山贼。

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躲在树丛后的阿莎身体僵硬，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眼见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整列的人影齐刷刷地快步行进。斑驳的光影下，她看到这些人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铠甲，手持长矛后背圆盾，战靴与胫甲相互摩擦发出金铁之声。是士兵，阿莎猛地意识到，难道是王国的士兵搜查自己？

虽未生恐惧，但她也慌了神。阿莎并不怕自己被抓去，只担心这样一来会连累了布列塔。或许我该主动跳出去让他们找到自己，她暗忖到，这样可以避免布列塔被发现。在心理的挣扎中，最后一个身影快速地经过她的视线，接着声音也随之远去。

“他们是来找我的？”那些士兵远去后，阿莎望着布列塔说道。

“不。”布列塔肯定地说，“他们是从山地领的方向去往十字路口镇。”

“山地领的士兵？”阿莎接着问道。

“而且他们是在夜间急行军。”布列塔推测道，“恐怕维克梅特已经在为战争作准备了。世间将沉沦，黑暗来临……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想必后续还会有更多山地领的军队经过。”

如布列塔所说，在他们乘着暗淡的月色穿过树林的时候，更多的士兵队列，更多的骑士马车与他们相向而行。他们则只能小心翼翼地一边在树丛间躲藏，一边向西缓慢摸进。在此期间，阿莎发现这些骑士军士只在夜晚急行军，但到得白昼却不见他们踪影。她向布列塔提出了这个疑问，而布列塔只是摇了摇头，未作出任何回答，但之后他们也改变了白天行进晚上休息的规律，换成晚上行进白天休息。这样虽然会让他们的前进速度变慢，但却能够让他们保持足够清醒以免与这些山地领的骑士军士们撞见。

在穿越树林的第三天，一个光秃秃的山麓在他们面前出现，这是平坦的草野的尽头，亦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的起始。布列塔在山麓不远处驻足眺望，指着绕开山麓的一条道路对阿莎说：“这是征服大道。伊戈尔·维克梅特便是通过这条大道率领着大军向王室领进发，在他成为国王后将这条道路改称为‘征服大道’。绕过山麓，前方有一座岗哨，那里有大量守卫驻守，但我们不从那里走。”他转过身，眼睛也移向山麓与逐渐拔高的山峦的连结处，“那里，我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躲过岗哨，并且更快地穿越山地领，进入低地。”阿莎什么都不懂，她只能盲目地跟随布列塔的步伐，不，更确切地说，是信任他。

虽相隔不远，但当阿莎登上山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自己进入了山地领之中，因为周围的环境与她以前看到过的地方大不相同。黄褐色的荆棘布满山野，低矮的灌木丛试图为它们提供掩蔽，因此只要一不小心他们的身上就会多出一条伤口。只短短几里路，阿莎的腿已经被划得血流不止，但是更教人心惊的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某些禽鸟的凄厉叫声，当然对阿莎来说，这一切都无法让她感到恐惧。

擦掉伤口上的血迹，摸着黏糊糊的手，阿莎木然地抬起头，布列塔的情况并不比她好。苍老的人的破旧长袍早已被血液染成了红褐色，但他依然走在前面，尽量为她趟平荆棘与倒刺。“世间将沉沦，黑暗来临。”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阿莎说，“在更深的黑暗来临之前，将由我这身残躯为你引路。”

说罢，一阵尖利的嘶啸声从布列塔的身后响起，随后一团火焰猛然蹿升。

“世间将沉沦，黑暗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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