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彼方 第178章 非人之人4

柯温没去在意身下湿漉漉的马裤，更何况四下空无一人，他也不用为此感到羞耻。只是当他想要攀附身边橡树，沿着树干向上爬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似乎那橡树的树根从地下钻出然后紧紧将他缠住。

呜呜呜呜——

通过嚎叫之声的来源，柯温断定那野兽就在他侧后方，并且已经离他不足四五步。他能感觉到它四条腿轻盈地踩在新雪上发出的簌簌声，能感觉到它竖起的尾巴拂过粗糙的树干发出的沙沙声；他能感觉到它吐着鼻息，涎水不断从利齿间滴落的渴望，能感觉到它血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猎物时的贪婪。他能感觉野兽面对食物时，腹中不断翻涌的感觉——不，那不是他的想象，而是来自自己最真切的身体反应。

柯温泫然欲呕，等他再度夺回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四肢已然麻木，但至少他能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了。他缓缓地侧过头去，身体也随之转向，然后一边往后撤步，一边死死盯住前方的浓雾。

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朦胧的浓雾中显现，然而与柯温预想的野兽大相径庭，眼前的巨物并非四肢着地的狼，而是双腿走路的怪物。难道是雪熊？他疑惑地想到，可雪熊能发出如狼嚎般的声音吗？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可那巨大怪物的步伐显然比他迈得更大，相互间的距离不增反减。我就要面对巨物了，他绝望地想，它会撕开我的身体，然后啖肉饮血，当洛瑞恩找到我的时候，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骸骨。

洛瑞恩……柯温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他的声音，“战士……”哨兵塔的指挥官曾如此称呼他。我是战士，柯温在心中不断地暗示自己，我有利刃，我有勇气。须臾间，他从腰际拔出长剑，寒光出鞘，划破眼前的气雾。

“来啊！”他撕声大喊，为自己壮胆，“我不怕你。让我看看你究竟多有力量，能不能把我撕开！”他双手死死握紧剑柄，将剑刃横陈身前，然而步伐却依旧笨拙，心跳依旧剧烈。

“力量？把你撕开？”巨物突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这低沉浑浊的嗓音教人格外熟悉。

“克，克雷芒？”柯温张大了嘴，凝视着黑影慢慢靠近，随即一身破旧的锁甲浮现。显然，这不是披着盔甲的雪熊，而是一个人，一个体格异于常人的巨人。

“啊，歌手。”克雷芒将双手从嘴边放下，说道，“你想看看我的力量有多大吗？嘿，我觉得我可以把你撕开咧。”

“刚才是你，是你在学着狼嚎？”柯温感到一头雾水。

“嘿，我就知道这办法有用。”克雷芒得意地笑了起来，肥厚的下巴不住地抖动，“我本来想先到小溪边的，结果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

“是你擅自行动，浓雾让你与我们分散。”柯温的心还未平静下来，他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为此洛瑞恩很生气。后来我们在寻找你的时候也彼此分开了。”

“嘿嘿，”克雷芒不甚在意，“不管洛瑞恩。我朝着溪水的声音往前骑，结果小溪没找到，反而听到了狼嚎声。我的小母马害怕得到处乱窜，像疯了一样撞在树上，然后又崴断了腿。噢，我可怜的小母马。”

“你也听到了狼的嗥叫？”

克雷芒皱起了眉头，“歌手怀疑我的耳朵聋了？”

蠢货。柯温真想当面对这个壮汉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但想到自己与他之间力量差距悬殊，便忍了下来。

“听到狼嚎，我就突然心生一计，想着我也学它们嗥叫，这样你们就能听到，然后可以循着声音找到我。”克雷芒拍了拍胸脯道。

“那样只会引来其他狼群。”柯温没好气地解释道，“根本无助于找到我们。”

“可你不就站在我面前吗？”柯温的反驳似乎令克雷芒显得有些生气。

柯温不再与他辩驳，归剑入鞘，转而说道：“我们得找到洛瑞恩和埃卢温，然后从这迷雾中出去。”

“我们可以继续学狼嚎。”

“不，不。”柯温立即制止，撒谎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他们在哪里。”

迷雾之中，眼前的景象都变得虚幻缥缈，老橡树的瘤节在朦胧的雾气中像是一张张苍老的脸孔，从树杈上垂下的枯枝犹如老人枯瘦的细长手臂。如此一来，无论走到哪，都好像有无数个老者在窥视着他们。

他们继续沿着驯马留下的蹄印，向东北方向行进，神之眼透过氤氲的雾气散发出暗紫色的光晕，高悬于他们身后的天空。

“我们走了很久了。”克雷芒气喘吁吁地说道，随后便扶着身边的一棵歪斜巨树咳嗽起来。

对于一个有着像克雷芒这样巨大体型的人来说，步行会更快地消耗体力，尤其他们这一路走的还是松软的雪地。

“就快……”本想用言语安慰克雷芒，可当看到他们所追踪的马蹄印在一棵因被雷击而腐朽的死树前戛然而止时，柯温不由地一阵寒栗。“我们……”他犹豫着是否将事实告诉克雷芒，片刻思索后还是如实地相告，“我们丢失了目标……”

柯温隐约听到耳畔响起了克雷芒的咒骂声，但那已经无关紧要。在巨大的恐慌与压力面前他需要宣泄，柯温想，而我的宣泄方式与此相同。

“闭嘴！”柯温厉声喝道，惊起朔风，震慑壮汉。

须臾间，天光暗淡的树林复归宁静。克雷芒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惊得手足无措，然而等他反应过来，怒气便冲上心头。

“歌手，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从来没有过。你是想尝尝我的拳头，还是想用自己的血喂饱我的利剑？”

“愚蠢的家伙。”柯温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你的喊声只会引来野兽，安静点吧，我们的任务是深入凛冽谷，而眼下我们甚至连深林都没有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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