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彼方 第14章 乐师1

这已经是柯温来到灵树城的第十天，然而他却被困束在这狭小的卧室无法脱离。

这是座名副其实的黑色之城，却也是座温暖如夏的坚壁要塞。当柯温乘莉莉安小姐号从冷水港登陆，跟随商队来到灵树城时，他被眼前的黑色建筑深深震撼。

曾经到过北方王国都城的吟游诗人常唱道：“木头城墙，木头堡垒，木头女王骑着木头战马……”却从未有人告诉过柯温，这灵树木会长得如此庞大。他曾去过河间地，也见识过统一王国仅剩的长有灵树的风息林，那些活着的灵树也不过和橡树一般高大，然而造就灵树城的灵树却足足有风息林中的灵树的两倍，甚至三四倍之高。黑色灵树城与生长着的褐色灵树颜色迥异，在白雪皑皑的辽阔雪原上尤显得突兀。

传说在千年以前，比在全境被马尔凯洛家族征服更早的时间，北方王国的永冻之地和青绿之地遍布着灵树，除了分散着的数量众多的人类氏族，还有被称为精灵的怪物也生活其间。为了不被洛迪马诺斯——柯温也不知道该词的含义——所侵蚀，联合的人类氏族与精灵协议共同抗衡。精灵们拥有着操纵自然魔法的能量，他们用魔法扭曲灵树，为联合氏族与自己打造了一座足以抵御洛迪马诺斯的木头要塞。

可在战胜一致的敌人之后，联合氏族却向敌视的矛头转向了与他们联盟的精灵，由此也展开了对精灵长达数十年的迫害与杀戮，精灵渐渐地从北方王国的土地上消失，联合氏族占有了灵树城及所有的永冻之地和青绿之地。彼时的北方王国仍处于相互征伐的混乱之中，直到马尔凯洛的铁骑踏平了所有的城堡与村镇。

真正让灵树城成为“黑色之城”是在奥斯托·马尔凯洛——即焚城者奥斯托——的时期。疯狂的奥斯托王听闻统一王国国王雇派古老的刺客组织——黑刀来刺杀自己，誓要揪出那个藏在阴沟中的老鼠，但在搜遍全城后他仍未见到那个所谓的刺客，于是一怒之下放火点燃了灵树城王宫。火势呼啸着蹿升，迅速散播至全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城中的百姓毫无防备，他们相互挤压、踩踏，涌出城外。最终灵树城有接近一半的人在这场大火中丧失了生命，其中便包括奥斯托王以及他的妻孩。大火焚烧了整整十天，直到一场暴风雪来临，才终告熄灭。

灵树城起源本身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故事，但真正让柯温下定决心冒着严寒与风暴海滔天海浪的危险来到北方王国的是故事中的两处细节。其一是灵树城作为一座木头城市不但在大火中幸存了下来，而且保留了完整的结构，只是外观像换上了一层黑色的新装；第二点是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人中，有一些人并没有逃出城外，而是躲在了被大火包围的房子里。

“狗屎。”柯温咒骂道，不由地啐了一口唾沫。

他站在长剑楼的阳台上，将灵树城的屋宇楼舍尽收眼底。自北方凛冽谷吹来的朔风似乎都被挡在了灵树城的坚壁之外，城内暖风习习犹如十二联合城邦的夏日。然而悲伤的情绪不断地从柯温的内心深处向外涌现。

“在大火包围的房子中，竟然还能存活下来？”他喃喃地自言道。

自儿时起便无法挥去的残忍往事再次变得清晰起来。柯温曾亲眼目睹了一场大火将自己双亲的生命夺去。那是边疆地的风歌城伯爵与雨林的鸦树城伯爵之间的战争，风歌城伯爵围攻鸦树城，将城堡周围的农舍尽数点燃，屠杀殆尽那些试图逃亡的佃农，仅柯温幸存下来。

孩时的柯温便有着优美的嗓音，每有吟游诗人路过村庄，他都会跟上去求歌手教他如何唱歌。一有时间他就会独自一人在田埂间练习那首《佩妮女孩》。

那是秋收后的某个晴朗的日子，他游走在田垅上，突然听到远处嘈杂的蹄铁声，人声喧嚣步步逼近。机灵的柯温警惕地躲进了附近的草垛中，再由缝隙中向外观望。他看到覆着铁甲的战马嘶鸣奔袭，看到身上披着红黄相间瓷釉的鳞甲，手持银色长枪的骑士将毫无防备的庄稼汉一一刺杀。柯温知道这些人都是吟游诗人故事中锄强扶弱的骑士，然而眼前所见却让他骇然。

骑士与他们率领的兵士们如一阵狂风掠过村庄，留下的是尸横遍野与熊熊燃烧的无情火焰。当那些骑士驾驭铁骑奔赴下一个目标，村庄只剩咆哮的烈焰肆虐。柯温从草垛中钻了出来，只是差一点，他身边农田的火海便波及至他所躲藏的这堆草垛。但没有时间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他脑中一片空白，恐惧在他的肚子中不断纠结，一阵阵的抽痛向全身汹涌扩散。他本能地四处张望寻找父亲与母亲的身影，随后全身不住地战栗着跑向他家的茅屋。

火焰在村庄各处出现，又同时向四周蔓延，茅草的屋顶已然随着梁柱的断折而塌落。不知道是否是神明给了柯温力量，抑或是对那些掠杀者的憎恨掩盖了他对火的惧怕，他竟然跨越炽烈的火焰闯进了茅屋的残垣断壁之中。见到卧倒在硬泥地上的父亲与母亲时，柯温知道已经晚了，他们虽没有被烈火吞没，但还是没有了呼吸与心跳。

如果我的家是灵树木造的，父亲与母亲是不是也能幸免于难？柯温禁不住做起假设，手指轻轻地拨弄怀中的鲁特琴的琴弦。旧事与哀伤旋律让他不禁潸然泪下，短暂地忘却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想到自己曾经用声音歌颂、取悦那些没有荣誉的屠夫，柯温不由地咒骂自己。“去你妈的骑士，去你妈的狗屁荣誉。”

柯温又拨弄了一下琴弦，旋身回到卧室中，发现黛丝拉正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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