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二月十日的晨光刚漫过宫墙,鸿胪寺的小吏就踩着露水往大慈恩寺赶,手里的鎏金帖子烫得像团火。
帖子上的字是李治亲笔写的:
“敕玄奘法师与九大德,今日为河东郡夫人宝乘等五十人授戒。”
大慈恩寺的晨钟刚敲过第七响,玄奘正坐在禅房里翻《四分律》,指尖捻过泛黄的经页。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见小吏捧着帖子进来,袈裟的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些微尘。
“圣人说,鹤林寺的佛堂已备好,辰时三刻便开坛。”
小吏的声音压得低,怕惊了寺里的清净。
玄奘合上经卷,唤来寺里的沙弥:
“把那套鎏金戒牒取出来,去年西域僧俗献的,正好用得上。”
沙弥捧着木盒回来时,盒里的戒牒在晨光里泛着柔光,牒上的 “戒” 字是虞世南题的,笔锋刚劲,倒比寻常经卷多了几分庄严。
鹤林寺在禁苑东侧,是去年李治特命人盖的。
佛堂的梁柱都是从终南山运来的柏木,没上漆,只打磨得光滑,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松脂香。
宝乘穿着件素色僧衣,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串菩提子
这串珠子是唐高祖当年赏的,颗颗圆润,被她盘了快三十年。
“夫人,玄奘法师到了。”
贴身侍女扶她起身,袖口扫过案上的青瓷瓶,瓶里插着枝红梅,是今早从御苑折的。
宝乘望着佛堂门口,看见玄奘披着红色袈裟走进来,身后跟着九大德,僧鞋踩在青砖上,发出轻而匀的声响。
辰时三刻刚到,李治的仪仗就停在了寺门外。
他没穿龙袍,只着件藏青色常服,腰间系着根玉带
这带銙还是当年宝乘替他系过的,说 “玉能养性”。
走进佛堂时,他看见宝乘正对着佛像合十,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倒比宫里头看着清瘦了。
“薛师安好。”
李治的声音放得轻,像怕扰了佛堂的静气。
宝乘转过身,屈身行礼,僧衣的褶皱在地上铺展开,像朵绽开的白莲:
“谢圣人记挂。”
她抬眼时,看见李治袖口的盘扣松了,想起他小时候总爱扯着袖口玩,常常把扣子拽掉。
玄奘捧着戒牒上前,九大德分立两侧,手里的引磬轻轻敲了声,佛堂里顿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
“河东郡夫人宝乘,今日求受具足戒,当断贪嗔痴,持杀盗淫妄酒五戒,可愿?”
玄奘的声音不高,却在佛堂里荡开,撞得梁柱嗡嗡响。
宝乘的指尖在菩提子上顿了顿,目光扫过佛前的长明灯。
灯芯爆出个火星,她忽然想起武德年间,唐高祖在大兴善寺为她受菩萨戒时,灯芯也是这样跳了下。
“贫尼愿受戒。”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比去年在鹤林寺落成时清亮多了。
李治坐在侧面的檀木椅上,看着玄奘将戒牒递到宝乘手里。
戒牒的金边在烛火下闪,他忽然想起五岁那年,宝乘教他写 “戒” 字,握着他的小手在沙盘上划,说 “做人如写字,一笔一划都不能歪”。
那时的沙盘现在还在东宫的库房里,蒙着层灰,倒比记忆里的还清晰。
五十个求戒的尼众依次上前,有宫里退下来的老宫女,也有长安城里的富家女。
轮到个十六岁的小尼时,她的手抖得厉害,戒牒差点掉在地上。
宝乘伸手扶了扶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僧衣传过去,像春日里的暖阳。
“别怕。”
宝乘的声音很轻:
“受戒是好事,往后心里就有定盘星了。”
小尼红着眼圈点头,接过戒牒时,泪水滴在牒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
李治看着这幕,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生病,宝乘守在床边,也是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说
“病好了就带你去放风筝”。
授戒仪式到午时才结束。玄奘收起戒尺时,佛堂外飘来饭香,是寺里做的素面,加了些苜蓿菜。
李治拉着宝乘的手往偏殿走,柏木柱上的木纹硌着掌心,像小时候她牵着他走过御花园的石子路。
“佛堂还住得惯?”
李治替她拉开竹帘,帘上的竹篾刮过袖口,发出沙沙的响,
“昨儿让工部送了些新棉絮,给窗缝多塞些,别冻着。”
宝乘坐下时,僧衣的下摆扫过炭盆,火星子跳起来,被她轻轻吹灭:
“谢圣人挂心,鹤林寺比宫里清净,正好修行。”
侍女端来素面,青瓷碗里飘着几片香菇。
李治看见宝乘吃面时,还是像从前那样,先把碗边的热气吹匀了再动筷。
他忽然笑了:
“薛师还是老样子,吃口面都怕烫着。”
宝乘抬眼,看见他嘴角沾了点面汤,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伸手替他擦了擦。
“圣人如今是万民之主,行事该比从前沉稳。”
她的指尖蹭过他的下颌,那里刚冒出些胡茬,扎得人发痒。
李治想起小时候她替自己刮胡子,总说 “慢点刮才不疼”,手里的剃刀轻得像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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