彘仇 第18章 浮华空比镜花缘（4）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层层叠叠地堆积在终南山的沟壑云岭之间。像是一条铺天盖地的白色大棉被，把草树生灵，山径房舍都严严实实的遮盖住。抬眼望去，天是灰色的，地是白色的，天地之间，寂然无声，让人瞬间便有遗世独存之感。

“白云庵”在这莽莽的山岭中，仿佛是一朵埋在雪下的蘑菇，勉为其难的独力支撑着。庵门外的雪已两尺有余，一开门，雪堆就直接扑倒向屋里。小小的院子里，日日清扫下的积雪，在院中央堆成一座小山，使得屋内犹如冰窖般寒气渗骨。

雪粒子还在敲打着窗棂，媚娘将冻僵的手指贴近冒烟的香炉，几缕青烟在她苍白地手指指间飘忽不定，像是垂死的蝴蝶。上房的佛堂里，传来了无因师太和妙云小尼姑低沉的诵经声，庄严肃穆。

雪一直时断时续的下着，在这所与世隔绝的庵堂里，不仅食物短缺，就是用来煮饭暖炕的柴火也所剩不多了。眼见着大雪封门，三人不仅不能裹腹，彻寒也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为了抵御寒冷，晚上三人同挤在一张炕上取暖，白天就把所有能穿的衣物都披挂起来，包裹的像一个圆圆的粽子，但还是难以抵挡饥饿寒冷。媚娘的脚伤一直未能痊愈，下地行走时会隐隐作疼，她的头发也长长了很多。因缺衣少食的缘故，她的脸微微地显出菜色，不复以前的白皙红润。其实，庵中的师徒二人已在极力地照顾着她，可媚娘身上的伤痕渐好，但心里的伤疤

却依旧会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分重新撕裂，疼痛难忍。自来到“白云庵”中，她经常会梦到那夜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总是在惊叫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茫然和恐惧经常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无因见她心神难安，便教她诵经以平复心绪，闲时也常与她讲起佛法的精妙。媚娘天资聪慧，悟性极好，可她总是贪恋着红尘过往，既放不下对恩怨情仇的执念，又不能忘怀对母亲的牵挂眷念。每每临水照镜，总不想辜负了这上天赐予自己如花的容颜，她不相信红颜薄命，总想着能逆天改运，得偿所愿，一鸣惊人。

雪越下越大，天光晦暗。“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寒气扑了进来。小尼姑妙云捧着一碗温水，看着蜷缩在炕上瑟瑟发抖的媚娘，说道：“施主，快来喝口水暖暖。哎，只半锅冰水我都烧了几炉柴火，这才热了，赶紧给你送来。”媚娘用冰凉的手颤抖着接过盛水的黑陶碗，触手温热。她轻轻的抿了几口，体贴的说道：“天寒地冻，气温太低，冰水就很难化开。辛苦你了，这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何时才能结束？”妙云忽闪着一对晶亮的眼睛道：“施主，你没在山里待过，不知道这山里的冬天就是这样。要想不再下雪，只能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她腼腆的笑了笑，又说道：“其实，外面的雪景可美啦，等你脚伤好了，起来到处走走，看看雪景就不觉得太冷了。”

喝下半碗温水，媚娘觉得身上暖和多了。她望着小妙云那不知是冻，还是热的，显得红彤彤的脸蛋，笑着说道：“听你这样讲，我现在就想出去看看，小妙云，你能扶着我吗？”妙云欣然应允道：“这个当然可以。”说着，她手脚麻利的把媚娘扶下炕来，并帮她穿上了无因师太特意给她做的棕绒靴，又把一床薄被披在她的身上，两人相携着来到院里。

冷冽的空气让人精神一震，媚娘仰头指向天空，灰扑扑的仿佛矮了许多，鹅毛般的大雪还在飘飘洒洒的下着。房顶上的雪越来越厚，因怕压垮了房梁，无因师太正爬在短梯上，用扫帚吃力的挥扫着。院中的残雪，已堆成了一座冰山，挡住了望向对面厢房的视线。入目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雪，好像什么都隐没了。

结了冰的雪块又厚又硬，十分难以清扫，无因师太气喘吁吁，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额头上竟然渗出汗来。妙云让媚娘倚着一根柱子站立着，大声喊道：“师傅！你下来歇歇，让我来扫。”说着，就爬上断梯。无因师太喘着气叮咛着：“千万要小心脚下滑倒，另外手上要用力均匀，不可把瓦片打烂了。”“知道啦！师父。”妙云脆生生的答应着，接过扫帚。她年龄小，身手敏捷，看着比无因师太灵巧了很多。

冰雪块“扑嗒，扑嗒”的掉落着，无因师太看着媚娘褴褛的衣衫外裹着灰色的棉被，像一只棕熊一样笨拙而滑稽，正神情忧郁的望着雪堆。歉意的说道：“庵中清贫，缺衣少药，施主受苦了。外面雪气寒凉入骨，施主且进屋去，贫尼这就去生火把炕暖上。”

媚娘回过头来，眼含笑意感激说道：“师傅，不可再这样讲，媚娘的命都是您救的。又叨扰在庵中，连累你和妙云都节衣缩食，心中十分不安。您对我的刻意关照，真让媚娘无地自容。”

无因师太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粒，一边说道：“施主何须这般客气，你我有缘共度这一段时光。佛说：若无相久，怎会相见？可见你我前世必须故人，今生既在此重逢，一切都是上天造化。你在安心养伤，虽说衣食不济，但咱们也一定能够平安的度过这个严冬。”

媚娘笑着点头，慢慢地移步过来，伸手拂去无因师太背上的雪花。无因师太不经意的扫过媚娘刚才站立的地方，只见雪地上赫然是她刚刚用树枝写下的字迹。她虽没有问起过媚娘的身世，但看她行事作派，也揣测她必定是来历不凡。只是没想到，她用树枝写在雪地上的字竟然是这样清俊飘逸。

无因师太惊异的走了过去，只见地上写着：“世事艰难路漫长，风雨如晦心迷茫。柴米油盐长久困，奔波劳碌总神伤。寒霜冷夜孤灯暗，瘦影残躯岁月凉。但盼云开迷雾散，明朝何处觅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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