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吴史?兵志》载:" 蓟州镇兵,隶后军都督府,分置三营,曰左卫、右卫、中屯,掌京东七卫防务,号 ' 畿东藩篱 '。其调发之制,依《军卫法》:非有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与兵部尚书联名勘合,附以皇帝亲钤 ' 五军兵符 ' 印,不得擅动。盖因蓟州近京畿,自元兴帝萧珏北伐后,定制 ' 内卫外防,互不为属 ',以防边将拥兵窥伺。
德佑年间,岳峰守宁武关,北元破阳和卫,边报日至。峰三请京营援兵,京营总兵赵奎以 ' 未得手诏 ' 拒命,迁延逾月。时阳和余部困守黑风口,粮尽三日,峰乃谋调蓟州兵:以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印勘合,约兵部侍郎林文彦联署,密遣死士赍赴蓟州。其意,欲令蓟州镇兵出喜峰口,绕大同卫西侧,沿桑干河谷潜行,突袭北元粮道,接应黑风口残部。
然兵行至桑干河谷,距阳和卫仅三日程,忽遇暴雪。连日不止,积雪深丈余,压崩两侧山崖,巨石塞谷,车马不得通。更兼向导夜遁,所携舆图标注谬误 —— 本应沿河谷西岸行进,图中却标为东岸,致大军误入断崖,粮道为雪崩截断。士兵凿冰为饮,煮铠为食,冻毙者日增,三日后仅存半数。
史臣考其故,谓 ' 此阻非独天险,实由人为构陷,导以误途 '。盖蓟州镇总兵吴承宗,乃英国公张懋姻亲,素受李嵩指授。岳峰所遣死士抵蓟州时,吴承宗已得镇刑司密报,阳奉阴违:一面收勘合,佯许发兵;一面令幕僚篡改舆图,遣心腹为向导,暗引大军入绝地。及雪崩事发,承宗急奏 ' 岳峰违制调兵,轻入险地,致丧师辱国 ',欲坐实其罪。
雪拥危崖马不前,冰澌断涧锁寒烟。
调兵勘合朱痕裂,缇骑传书墨未干。
谁把舆图更险路,故教向导指虚川。
隔帘犹听笙歌沸,坐看孤军骨积山。
时风宪司谢渊查得:那名遁去的向导,实为镇刑司缇骑所扮,事后即匿于英国公府;而谬误舆图的笔迹,与张懋府中幕僚王某如出一辙。然证据未呈御前,王某已 ' 暴病 ' 死于诏狱,卷宗亦遭焚毁。"
岳峰在宁武关城楼上磨了三日勘合,桑皮纸的边缘被指腹搓得起了毛。案上摊着两份舆图,一份是兵部标 "急行通道" 的桑干河谷路线,另一份是周诚派斥候画的实测图 —— 河谷西侧的黑风口在三日前已发生雪崩,图上用朱砂画着断裂的栈道。
"都督,蓟州总兵杨铭的回文到了。" 亲卫捧着公文进来,纸页上的墨迹洇了边,显是在雪地里泡过,"说 ' 勘合缺一兵部骑缝章,需补全方能发兵 '。" 岳峰捏着公文边角冷笑,那枚骑缝章明明与五军都督府大印并置在首页,红泥未干,杨铭却睁眼说瞎话。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谢渊从京师递来的密信,说 "蓟州镇粮道去年冬被英国公府商号把持,杨铭胞弟在张懋门下做幕僚"。指尖叩着舆图上的 "桑干河谷" 四字,岳峰喉间发紧 —— 这道 "急行通道",怕是早已被人设成了死局。
三日后,补全骑缝章的勘合送到蓟州镇时,演武场的积雪已被踩踏成冰,反射着刺目的光。杨铭披着紫貂披风,披风下摆扫过冻硬的地面,扬起细碎的冰碴。他站在将台中央,望着雪地里列阵的士兵 —— 那些人大多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单衣,袖口磨破了边,露出冻得青紫的手腕,握着长枪的手指僵硬如木,枪杆上凝着层薄冰,稍一晃动便簌簌往下掉。
"岳都督要五千人?" 杨铭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出去,带着些微的慵懒。他侧头瞥了眼将台上的沙漏,细沙正慢悠悠地从窄口漏下,在底舱积成小小的沙丘。"蓟州兵戍守京东七卫,干系重大,怎好轻动?" 他忽然提高声调,披风猛地甩开,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罩甲,"最多给三千,多一个也没有!"
队列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个年轻士兵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枪杆 "哐当" 砸在冰面上。杨铭的目光立刻扫过去,那士兵慌忙抱枪跪下,膝盖撞在冰上的声响在空旷的演武场格外清晰。"军容不整," 杨铭冷笑,"这样的兵,岳都督要去也是送死。"
先锋官秦岳站在队列前排,甲胄上的冰碴随着呼吸起伏簌簌掉落。他盯着杨铭腰间的玉佩 —— 那是块和田暖玉,在这样的寒天里竟透着温气,与镇刑司李德全常佩的那块样式无二。待杨铭转身回帐的片刻,秦岳装作整理盔甲,快步凑近信使,将一张揉皱的麻纸塞进对方靴筒。"路上拆开。"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雪里。
信使策马出蓟州城时,才借着避风的山坳拆开麻纸。纸上的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显是在急切中写就:"杨总兵昨夜接镇刑司密函,火漆印是 ' 镇刑司行 ',亲见他与来使在帐中密谈半宿,只听得 ' 桑干河谷可通 ' ' 粮草备在孤山堡 ' 两句。" 纸背用炭笔描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狼眼处特意点了两点重墨,秦岳在边地戍守十余年,认得这是北元探子互通消息时用的暗号,意为 "前路有诈,速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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