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汉子一行人走后,陈露正把那几样素点心往碟子里摆,刚要夸邢成义刚才切豆腐的手艺,却见他站在柜台边,眉头微微蹙着,不像赢了比试的样子。
“成义哥,你怎么了?”她递过一块杏仁酥,“刚才那局明明是咱们占了上风啊。”
邢成义摇摇头,接过点心却没吃,转身走到后厨的案板前,指尖虚虚点着台面,像是在复盘什么:“其实刚才他们带来的五花肉,做法里藏着门道。”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收拾灶台的王店长和擦玻璃的徐涛都停了手,“你们注意到没?那肉皮上没刮净的细毛,他们是用烙铁燎过的,所以炖出来后皮面发亮,还带着点焦香——这是北方酱肉的老法子,为了去毛腥,比直接刮更彻底。”
熊立雄正翻着刚才记的便签,闻言抬头:“还有那坛‘江湖醉’,我闻着有股药香,不像单纯用粮食酿的。”
“是加了当归和枸杞。”邢成义点头,走到调料架前,拿起瓶料酒比划,“寻常白酒烈,直接入菜会发苦,但他们用药材提前泡过,既保留了酒香,又添了点温润的底味,所以配我那糯米糕时,才没显得冲。这手‘以药入酒’,是川味江湖菜里调卤汁的法子,没想到能用在酒里。”
徐涛挠挠头:“可他们是做荤菜的,这些和咱们素斋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王店长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他的脸,“成义是想让咱们明白,不管素的荤的,做菜的道理是通的。”
邢成义拿起块刚切好的冬瓜,薄得能透光:“就像刚才那道炖肉,他们掌柜的选的是带皮五花肉,肥瘦比例正好三分肥七分瘦,这和咱们选菌菇时挑‘伞厚柄短’的道理一样——食材本身的质地,早就定了一半的味道。还有他们切肉的刀工,是顺着肉纹切的,炖的时候容易烂,而咱们切青菜要逆着纤维切,才能嚼出脆劲,看似相反,其实都是顺着食材的性子来。”
陈露忽然想起刚才寸头汉子打开荷叶包时,肉上还沾着点黄泥巴:“我刚才还笑他们肉没洗干净,现在想来……”
“那是‘裹泥腌制’。”邢成义接话道,“新鲜五花肉用黄土和料酒拌了裹上,放阴凉处腌一天,能逼出肉里的血水,还能带点土腥气的回甘。咱们虽然不用黄土,但泡酸菜时用老坛水‘养酸’,道理是一样的——都是借外物给食材‘调味’,只是手段不同。”
他走到窗边,望着对面江湖菜馆里忙碌的身影:“他们的菜讲究‘浓墨重彩’,用花椒、辣椒、豆瓣酱把滋味堆得满满当当,像江湖里的豪侠,直来直去;咱们的菜讲究‘留白’,用菌菇的鲜、豆制品的醇、时蔬的清,让味道慢慢渗出来,像水墨画里的淡墨。但不管是浓是淡,都得让吃的人尝出‘这道菜本该有的味道’——这就是每道菜的灵魂。”
王店长听完,忽然鼓起掌来:“成义这话,比赢了比试还金贵。”他从柜里取出个新本子,“从今天起,咱们也学江湖菜馆,把遇到的好做法、好点子都记下来。素斋不代表固步自封,能从别人的手艺里学东西,才是真本事。”
陈露立刻找来笔,在第一页写下“裹泥腌肉——去血水,增回甘”,徐涛凑过去看,笑着说:“那我也记一条——以药入酒,配甜食解辣。”
邢成义望着本子上渐渐写满的字迹,忽然觉得,刚才那场比试,他们真正赢的不是三场胜负,是看清了“厨房江湖”里最实在的理:所谓对手,从来不是用来比高低的,是用来照见自己、学本事的。就像素与荤,看似隔着山海,却在“尊重食材”这一点上,殊途同归。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后厨,邢成义正把泡发的木耳撕成小朵,忽然想起什么,停下动作道:“还有他们那道没端出来的‘江湖第一碗’,刚才寸头汉子提了句‘红汤里卧着白肉’,我猜是川味的蒜泥白肉。”
“蒜泥白肉?”陈露正给绿萝浇水,“不就是白水煮肉拌蒜泥吗?有啥讲究?”
“没那么简单。”邢成义往锅里添了瓢水,“他们选的该是坐臀肉,这块肉肥瘦分层最匀,煮的时候得用‘宽汤’——水要没过肉两指,加葱姜料酒大火滚三分钟,再转小火焖一刻钟,这样肉熟得透,还不柴。关键在捞出来后,得立刻浸冰水,让肉皮收紧,切的时候才能薄如纸,卷得住蒜泥。”
他边说边比划着切肉的角度:“刀要斜着下,片出来的肉带着点弧度,裹蒜泥时能兜住汁。蒜泥里得加生抽、香醋,还得滴两滴花椒油,香得能蹿鼻子——这和咱们拌凉菜时‘油泼辣子激香’是一个路数,都是借热油把调料的魂儿逼出来。”
熊立雄在本子上记着,忽然抬头:“那他们为啥不直接做给咱们看?”
“江湖菜馆的规矩,看家菜不能轻易露。”王店长擦着砂锅,声音里带点笑意,“但成义能从只言片语里琢磨出这些,比亲眼见着还厉害——这叫‘闻香识味’的本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