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宫。
巨大的玄鸟屏风下,嬴政高踞帝座。年轻的帝王刚刚从前线返回,一身尚未换下的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宇间却凝聚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股挥之不去的凛冽杀伐之气。覆灭楚国主力的赫赫武功,并未让他有丝毫懈怠,反而像出鞘饮血后的神兵,散发着更加迫人的锋芒。
然而,此刻的章台宫大殿,气氛却并不因君王的凯旋而热烈,反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暗流。廷议的主题,本应是陈城大捷的封赏、灭楚余波的扫荡以及对六国遗族的处置。但一份由数位宗室元老和儒家博士联名上奏的简牍,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臣等惶恐,然天象示警,谶语流传,关乎国本,不敢不言!”一位白发苍苍的赢姓宗老,手持玉笏,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荧惑守心,异星蔽日’!此乃史书明载之大凶之兆!主兵戈大起,帝王有厄!更兼‘异星’之说,直指宫闱……咸阳近日虽有‘紫气东来’、‘神鸟献瑞’之说,然此等祥瑞,虚无缥缈,恐……恐难掩天象之凶啊!王上亲冒矢石,远征荆楚,虽得大胜,然此等凶兆不除,臣等……臣等寝食难安!为江山社稷计,恳请王上……”
他顿了顿,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暂停兵戈,修德禳灾!并……详查‘异星’之应,以安天命人心!”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死寂。许多大臣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帝座上的君王。王绾、冯去疾等重臣眉头紧锁,脸色难看。这老宗室的话虽然拐弯抹角,但核心意思再清楚不过:一是借着天象谶语要求停止灭楚战争,二是把矛头隐隐指向了远在洛阳的太后李薇!“异星蔽日”,还能指谁?
嬴政面无表情,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冰冷的“笃笃”声。他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臣,最后落在那位须发皆白的宗老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殿中温度骤降:“哦?依宗老之见,寡人该如何‘修德禳灾’?又如何‘详查异星之应’?莫非……要寡人下罪己诏?或是……将太后请回咸阳,‘详查’一番?”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宗老的心上。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老臣绝无此意!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只是……只是天象谶语汹汹,恐乱民心……”
“民心?”嬴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打断了宗老的话,“寡人倒想听听,咸阳的民心,如何了?”
他话音刚落,侍立在殿角的郎中令蒙毅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卷帛书,朗声诵读:
“奉王上谕,廷尉府、黑冰台、咸阳令衙,连日查访咸阳民情:自陈城大捷消息传回,并辅以‘紫气东来’、‘神鸟献瑞’等祥瑞之说,百姓皆言此乃王上天命所归、破邪显正之兆!‘荧惑守心’之说,已被视为六国余孽与妖人诅咒,无人再信!西市酒肆间,更有童谣传唱:‘玄鸟生商,黑龙兴秦;紫气破邪,神鸟献穗;王上万年,祥瑞护国!’民心振奋,皆颂王上与太后之德!此乃廷尉府、咸阳令衙百名属吏分赴各闾里查证之实录,并有百名里正、三老联名保结为证!请王上御览!”
蒙毅的声音清朗有力,回荡在大殿之中。他手中那份厚厚的、盖满了各级官吏印鉴和密密麻麻里正、三老签名的联保书,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那些妄议“天象凶兆”的人脸上!
嬴政看都没看那卷联保书,目光如电,再次扫向跪伏在地、脸色惨白的宗老,以及他身后那几个同样脸色变幻不定的儒家博士:
“民心所向,即是天命!寡人亲征灭楚,扫平叛逆,拓土开疆,此乃顺天应民!些许宵小散布流言,装神弄鬼,意图乱我大秦国本,其心可诛!尔等身为宗室元老、朝廷博士,不思为寡人分忧,反拾此等妖言惑众之牙慧,危言耸听,动摇国是!是何居心?!”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帝王之怒,如同实质的威压,笼罩整个大殿!
“王上息怒!臣等糊涂!臣等愚昧!”那宗老和几个博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砰砰作响。
“息怒?”嬴政站起身,玄色袍袖无风自动,“寡人看你们清醒得很!传寡人旨意!”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赢傒(宗老之名),年老昏聩,不辨是非,妄议朝政,惑乱人心,着即夺去宗正府一切职司,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
“博士周青臣等三人,附议妖言,其心可议,着革去博士之职,贬为庶人,逐出咸阳!”
“再有敢以天象谶语妄言朝政、影射太后者——”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封的利刃,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
“以谋逆论处,夷三族!”
“轰!”无形的惊雷在每一个朝臣心中炸响!夷三族!如此酷烈!大殿之上,落针可闻,只有那几个被处置之人瘫软在地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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