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正如池依依见到他时的欢喜。
正如他今夜离开六盘村,来到青阳县城。
他本不该来。
陆停舟看着走在前面引路的纤细身影。
六盘村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从东营请来的威远军还需犒劳,他不能全丢给赵三。
但他还是来了。
或许源于昨晚那个梦。
或许源于今晚朱焕那招粗劣的伎俩。
总之他来了。
独自走进幽深的小巷,停在这座寻常的小院前。
他听到里面传来喁喁私语,是早已熟悉的轻柔嗓音。
那一刻,万般心思皆散去,唯留明月照长空。
他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停下,但那一刻,他像一个远程归家的游子,忽然想听一听平日毫不在意的絮语。
他并不打算惊动院里的人。
如果不是段云开多事,他早已悄然离去。
可既然被拦下,被池依依发现,再找借口离开未免太过生硬。
何况这座院子本就是他们在青阳县的落脚之处,他又有什么不敢进的呢。
池依依推开一间空屋的房门,用火石点燃桌上的烛台。
“这里每日都有洒扫,虽简陋了些,却很干净。”她回身笑道,“屋里纸笔墨砚一样不缺,你若是兴致来了,还可以处理公务。”
这话带了几分俏皮,陆停舟嘴角微微一扬,抬眼打量四壁。
这间屋子比他想象中要大,靠窗处摆着一张条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另有一只黑陶小瓮,瓮中插了几朵洁白的玉簪花,犹自在月光下绽放。
屋里这些陈设自然不是原屋主所留。
他人在六盘村,却每日都能收到青阳县送来的消息,对于池依依在这儿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这间屋子也本是为他准备的。
尽管她并不知他何时会来,到底会不会来,仍如一个好客的主人一般,为他备下了这间书房。
当然,更可能是为了不引人怀疑,方便与他分房而居。
毕竟陆少卿事务繁忙,又有大案当前,难免夙兴夜寐,夜夜宿于书房。
陆停舟猜想着池依依的心思,目光转向面前的姑娘。
“听说你最近在绣花?”他挑起话头,“绣的什么?”
池依依从他进屋就一直在观察他、
今晚陆停舟有些沉默,周身透着一股疏离的气息。
这才七日没见,难道就和她生分了?
池依依疑惑不解,正想找个话题开口,就听陆停舟提起绣花之事。
她目光闪了闪:“一时兴起罢了,随手绣了幅小景。”
陆停舟一眼看出她的闪躲。
他微微挑眉,绣个花而已,犯得着这么心虚?
本是随口一问,却因她的回避起了兴致。
他问:“哦?”
这一声“哦”仿佛对一切尽在掌握,只等对方内心崩溃,主动求饶。
对于大理寺的犯人,这一招屡见奇效。
然而池依依不是他的犯人,更比他想象中还要狡猾。
她歪歪脑袋,一脸纯挚:“嗯?”
两人一个“哦”,一个“嗯”,简直比得上庙里的哼哈二将。
陆停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忽而一笑。
他今晚见到她,并未如她一般面露喜色,直到此时,这个笑才有了些温暖和亲近的意味。
“装傻。”他淡淡道。
嘲讽的语气让池依依心头一松。
多日不见的生疏消弭于无形,眼前的男子终于恢复成她熟悉的模样。
她轻甩他一眼,眼中含笑:“明知我不想说,你又何必问,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段大侠说你生辰在即,打算送你一份薄礼。”
陆停舟微顿。
他的生辰?
是了,他的生辰在炎炎夏日,六月二十一。
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气,距离今天还有十一日。
年少时,每年都有人给他过生辰。
在六盘村的时候,里正会在这日把他叫到家里,让他吃一碗卧了鸡蛋的长寿面。
后来跟着老师段寒山求学,除了段家人送的生辰礼,还会收到村里寄来的山货。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进京赶考那年。
此后,他每年生辰之时,段家人的礼物一如既往,他却再也收不到来自故乡的东西。
陆停舟从来不在意自己的生辰,但这一天若能让旁人高兴,他也不介意表现出高兴的意思。
他曾以为是自己在迁就身边人,直到那些人再也不能出现,他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你要送我生辰礼?”他问。
池依依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何如此复杂,想到自己那份礼物,语气更谨慎了些:“你不喜欢?”
陆停舟掀唇:“我都不知是什么,何来喜不喜欢?”
说到这儿,他微微眯眼,像是逮到池依依的把柄:“你要送我绣品,不会绣了什么骂我的话吧?”
池依依义正辞严:“我堂堂晴江绣坊的东家,怎会干这落人口实之事。”
“不想落人口实……那就还是居心不良了?”陆停舟似笑非笑地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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