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的指尖在"商君之玺"的金印上摩挲,冰凉的金属纹路里还残留着铸造时的火气。案头的《法经》抄本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李悝临终前枯槁的手指划过"法不阿贵"四字的模样,忽然清晰如昨。
"君上赐的十五邑,都在商於之地。"景监不知何时立在阶下,黥面在灯影里忽明忽暗,"那边的山民以前专靠走私盐铁过活,新法推行后,已有三成迁去平地种粮了。"
卫鞅抬眼时,看见他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解开时,粗麻布里滚出颗风干的李子,表皮皱得像老秦人的脸。"这是商於的特产,"景监嘿嘿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去年我去巡查,山民塞给我的,说比安邑的蜜饯更耐嚼。"
窗外的梆子敲到四更,卫鞅忽然起身:"备车,去商於。"
一、商於的晨雾
商於的山路比想象中更陡。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惊起成群的山雀,卫鞅掀起车帘,看见崖壁上凿着新刻的秦法条文,"盗采铁矿者斩"几个字被晨露浸得发黑。
"商君快看!"车夫是个退役的老兵,独眼里闪着光,"那片梯田去年还是荒坡呢!"
层层叠叠的田埂上,农人正弯腰插秧。他们的发髻上别着木簪,簪头刻着小小的"公士"二字——那是军功爵最低等的标识,却足够让他们从奴隶变成有田产的自由民。
"先生可是商君?"个戴草帽的汉子直起身,黧黑的脸上印着草帽的纹路。他手里的秧苗捆得整整齐齐,根须上还沾着新翻的黄土。
卫鞅点头时,汉子忽然对着田埂跪下,身后的农人们也跟着跪了一片。"俺叫赵二牛,"他声音发颤,裤脚还在往下滴水,"去年在河西斩了个魏兵,您给俺分了三亩田......"
话没说完,就被山腰传来的喧哗打断。几个穿粗布短打的人正往山下拖木头,领头的是个瘸腿老汉,腰间挂着串铜环——那是里正的信物。"商君来了!"老汉扯开嗓子喊,铜环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咱的新渠今日通水!"
渠水奔涌而下的瞬间,卫鞅看见赵二牛的婆娘抱着陶罐往渠里撒谷种,孩子们追着水流跑,草鞋踩在泥里溅起金黄的花。这场景让他想起初到栎阳时,五羊皮馆外那些饿瘦的乞丐,他们的破碗里永远盛着半块发霉的麦饼。
"山民说要给您盖座祠堂。"景监在他耳边低语,"被我拦下了,我说商君不喜这些。"
卫鞅望着远处的冶铁作坊,烟筒里冒出的青烟与晨雾缠在一起。"告诉他们,"他忽然开口,声音被山风吹得有些散,"把盖祠堂的木料,拿去修学堂。"
二、栎阳的暗流
回到栎阳时,南街的酒肆正飘出烤肉的香气。卫鞅刚下马,就被个穿锦袍的人拦住去路。那人的佩剑穗子是五彩的,在粗布麻衣的人群里格外扎眼。
"商君别来无恙?"甘龙的门生公孙贾拱手时,袖口露出块玉佩,雕的是守旧的饕餮纹,"家师说,近日西戎遣使来朝,想与秦和亲,不知商君可有良策?"
卫鞅盯着他腰间的剑:"按新法,士人的佩剑不得超过三尺。公孙先生这剑,怕是逾制了。"
公孙贾的脸唰地白了。周围的百姓哄笑起来,卖浆老汉故意把酸浆泼在他的锦袍上:"去年你爹隐瞒田产,不是商君法外开恩,你早该去修城墙了!"
回到府邸时,案上堆着新送来的简牍。最上面那片刻着"甘龙奏请恢复井田制",墨迹浓得像是用血写的。卫鞅拿起刀笔,在旁边批了四个小字:"逆时亡道"。
"君上病了。"景监进来时,手里的药碗还冒着热气,"太医说,是早年征战落下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卫鞅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孝公攥着河西之战的败报,指节白得像霜。那时的偏殿连炭盆都舍不得多烧,君臣二人裹着同一件狐裘,在油灯下看《法经》看到天明。
三、宫墙的灯火
孝公的病榻前燃着艾草,烟气里混着浓重的药味。卫鞅进来时,他正对着一幅地图咳嗽,手指在函谷关的位置画着圈。
"商於的麦子长势如何?"孝公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我记得你说过,那里的土壤能种出比安邑更好的粟。"
"今年雨水足,亩产有望超两石。"卫鞅将商於的户籍册递过去,上面用红笔标着新增的农户,"已有五千户山民迁到平地,其中三百户是从魏国逃来的。"
孝公忽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烫得像火。"我梦见河西了,"他眼睛发亮,仿佛又变回那个听耕战之策时打翻铜爵的青年,"秦军穿着黑甲,把魏人赶过了黄河......"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卫鞅看见太医在门外摇头,花白的胡子上沾着泪珠。偏殿的钟敲了七下,是宵禁的时辰,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剩下的日子。
"新法不能废。"孝公忽然清明起来,抓过卫鞅的刀笔,在竹简上写下"商君可代政"五个字。墨迹透过竹简渗到案上,晕开一片深色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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