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246章 萧索

夜雨未歇，晚风吹动寝殿的门窗，一下一下，响动不停。

顾桓祁连呼吸都凝滞了，喉结上下滚动，指节用力到泛白，“你说什么？”

“臣妾说，”洛知微伏在地上，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臣妾自请离去，望皇上成全。”

顾桓祁稍稍回头，看着地上瘦小的身影，惆怅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悲怆，“你就浑然不顾景熙了吗？”

洛知微先是后脊一僵，而后淡然道：“皇上珍视皇嗣，定会善待景熙。杜若与杜鹃自景熙出生后便陪伴在侧，是可信之人。”

半晌，顾桓祁低低地笑了，“好啊，好！”

一把将寝殿的门拉开，一阵疾风卷着潮湿吹进寝殿中，将最后的那个「好」字吹散，也湿润了顾桓祁的眼角。

“传朕口谕，俪妃病重，三日后独自迁居行宫养病。”

顾桓祁说完，深吸一口气，负手立在寝殿门口，仰头看着漫天的雨幕，“朕给你三日，料理好竹叶的后事，便启程吧。”

“臣妾谢皇上隆恩！”

衣料的摩擦声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如豆的落雨敲打青石板的声音。

洛知微这才缓缓抬头，看着漫天的雨幕，处处萧索。

走向廊下，洛知微抬手散了所有人，轻轻拉起竹叶已经泛着青灰色的手指，泪如雨下。

初入宫时，洛知微的身边只有竹叶一人。

那个时候的洛知微离开诚王府，以洛家嫡女的身份被送进了皇宫，满心只有防备与不安。

从装病避宠，到「阿若」的由来；

从有孕的欣喜到丧子之痛，再到失去亲生父亲；

从常在到俪妃，再到统理六宫之权。

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竹叶是见证者，亦是参与者。

再伸手触到竹叶冰冷的手时，洛知微知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为人利用的一生，身不由己的一生。

竹叶如此，自己亦是。

廊下的青砖缝隙中，不知何时，生出些枯黄杂草，随风飘动，在风雨中兀自求生。

洛知微在寝殿里净了块儿帕子，席地而坐，轻柔地为竹叶拭去脸上身上的污渍，脑海中回荡着竹叶曾说过的那句，“这宫里的主子和奴才也没什么区别，生死荣辱，皆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景乾宫中，顾桓祁未有睡意，扶额坐在榻上，想不明白为何洛知微会自请离去，

“朕对她不好吗？”

江义敏立在一旁，不敢答话。

“自请下堂离去？就是朕平日里待她太好了，她才会有这样的胆子！”顾桓祁说着，随手将小几上的茶盏摔落在地毯上。

天子动怒，江义敏赶忙跪下身，柔声劝慰道：“竹叶姑娘与俪妃娘娘感情深厚，俪妃娘娘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如此，或许明日，便会来向皇上认错了。”

顾桓祁斜睨着江义敏，并未作声，怒气也消了大半。

洛知微说的没错，在波云诡谲的后宫之中，她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而自己却在她悲恨交加之际那般质问为难。

今夜洛知微有多决绝，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她又怎么会来向自己低头认错呢。

“罢了。”顾桓祁长叹一口浊气，起身往床榻上走去。

一夜未睡，翌日清晨，杜鹃和杜若为竹叶换了件干净的衣裙，将碎玉簪花打理干净，稳稳当当地簪在竹叶的发髻上。

宫门外传来脚步声，洛知微坐在廊下抬头望去，是卢广安。

许是跑了一路，他的嘴唇已经干涸泛白，发髻也已经有些散乱，几根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

小路子为难地看向廊下的洛知微，待不远处的洛知微略略抬手，小路子才将卢广安放进重湘宫来。

卢广安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看见那张洁白的布下盖着的是熟悉的身型，咬着嘴唇，流下泪来，声音艰难干涩，“怎么会？”

洛知微才刚平复的情绪，又被唤醒，还未开口，眼睛一酸，先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竹叶...是为人所害。”

“是谁？”

洛知微想着叶皇后，却并未说出口。只是满脸憔悴地摇了摇头，纤长的睫羽上布着一层晶莹泪光，“本宫没有证据。昨夜，他们将竹叶的尸身送回来，同本宫说，竹叶是失足落水。可是安庆四年的除夕夜，本宫曾被人推下过玉液池。自那时起，竹叶便学会了凫水。”

卢广安走近竹叶的尸身，双手颤抖着欲要掀开盖在竹叶身上的白布，却几次三番放弃。

他不敢想象，白布下覆着的，是一张毫无生机的脸，是从前那样一张爱笑爱闹的脸。

他再也唤不醒那个人，从前对自己百般刁难，后来一日不见都会格外思念的那个人。

杜鹃和杜若不忍再多看，红肿着眼睛，别过头去，偷偷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洛知微的呼吸沉重、绵长，“本宫已经向皇上请旨，收竹叶为义妹，她会以洛氏之名，被葬入洛氏陵寝。”

卢广安跪在洛知微的脚边，朝洛知微深深一拜，“竹叶从前无父无母，不知姓甚名谁。微臣已与竹叶有过约定，往后竹叶便与微臣同姓卢。请俪妃娘娘成全，为微臣与竹叶赐婚，微臣将以妻子之名，将竹叶安葬。”

洛知微眸色一滞，点点星芒，轻轻摇晃，“你说什么？”

卢广安立直身子，肃声道：“娘娘曾问过微臣，可愿娶竹叶为妻，微臣愿意。相同的问题，娘娘应该也早就问过竹叶，她应该也是愿意的。

“微臣父母双亡，一早便开始独自闯荡江湖，不曾有过朋友或知己。幸得小洛将军搭救赏识，才得以为娘娘效力，而后认识竹叶。

“微臣尤记得，初识之日，竹叶还看微臣处处不满呢。”

卢广安说着，唇角竟绽出一丝幸福的笑意来，“不瞒娘娘说，那时微臣看着竹叶也觉得她性子不好。可后来，微臣在太医院受人排挤，日日做些粗使活计。竹叶在微臣面前说是微臣活该，不懂与人为善之道，才惹了嫉恨。

“可微臣知道，后来是竹叶去太医院借着俪妃娘娘的势，狐假虎威地在太医院帮衬着微臣，不让微臣被人随意欺负了去。”

卢广安说着说着，声音抖个不停，眸中再次有了泪意，从怀中掏出一张红色的聘书，双手递给洛知微，“微臣曾...曾答应过竹叶，三书...六礼，绝不亏待...绝不亏待了竹叶，微臣...微臣请娘娘成全，为竹叶与微臣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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