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回座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耳边嗡鸣不止,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衣角。那红裙女人还在逼近,一步,又一步,每踏出一寸,空气就像被抽干了一分,寒意从脚底爬上来,钻进骨头缝里,冻得我牙齿打颤。车厢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微弱的呼吸,映照着她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
其他人全都倒下了。他们瘫在地上,四肢僵直,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抽走,只剩下一具具空壳。有人嘴角还挂着笑,诡异而凝固;有人手指蜷曲,像是临死前试图抓住什么。可我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他们的意识,早已沉入某个无法唤醒的深渊。
只有我还站着。
“我不是你!”我嘶吼出声,声音颤抖却倔强,“我不怕你!”
她终于停下脚步,歪着头看我,动作机械得不像活人。然后,她笑了——那笑容缓慢地爬上她的脸,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蔓延。更可怕的是,她开口了,声音竟和我一模一样,清冷、沙哑,带着一丝熟悉的疲惫:“那你怕什么?”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崩塌了。
不是因为她的模样,也不是因为她能模仿我的声音,而是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刀,精准地剜开了我最不愿触碰的伤口。我从小就没有母亲,记忆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碎花裙,笑着抱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是我唯一的念想,可连她的声音我都记不清了。父亲酗酒成性,醉后常对我拳脚相加,嘴里骂着“你妈就是个贱货”,仿佛把对她的恨全数倾泻在我身上。
大学时,阿阮是我的光。她总爱穿浅蓝色的毛衣,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等我,递来一杯热奶茶,笑着说:“林晚,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可就在那个雨夜,她从宿舍楼顶一跃而下,遗书上只写了五个字:“我撑不下去了。”我赶到现场时,只看见地上一大滩暗红,和一只掉落的发卡——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
这些事,我一直埋在心底,用忙碌、用冷漠、用假装坚强一层层盖住。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原来它们从未离开,只是潜伏在黑暗深处,等着这一刻将我吞噬。
“我怕……”我哽咽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我怕忘记她们的样子。”
话音落下,红裙女人忽然笑了。那笑声起初轻柔,继而扭曲,回荡在整个车厢中。她的脸开始融化,皮肤如蜡般滴落,露出底下另一张面孔——是我母亲,年轻温柔,正对着我微笑;紧接着又是一变,成了阿阮,扎着马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再后来是小时候隔壁的李阿姨,总给我糖吃的老太太;还有小学门口卖红薯的老爷爷,他总会多给我一块……
一张张脸,一个个名字,一段段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此刻全都回来了。她们不是鬼魂,不是幻象,而是我曾经拼命想要遗忘、却又舍不得放手的真实存在。
“记住她们。”女人的声音变得柔和,不再是模仿,而像是一种来自远方的低语,“这才是你活着的意义。”
我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原来我一直逃避的,从来不是死亡,也不是这趟诡异的末班车,而是那些深藏于心的思念与悔恨。我害怕想起母亲的笑容,是因为再也无法回应她的爱;我回避阿阮的名字,是因为愧疚自己没能察觉她的绝望。可正是这些痛,才让我知道自己真的活过,爱过,也被爱过。
就在这时,整辆车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巨力撕扯。头顶的天花板发出刺耳的裂响,一道细长的缝隙缓缓绽开,微弱却真实的光线从中洒落,像一道来自人间的救赎之门。灰尘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潮湿混合的气息。
“快!出口打开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陈默。
他冲破浓雾般涌来的黑影,朝我奔来,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他的手伸向我,坚定而温暖。我望着他,忽然明白——他不是偶然出现在这趟车上的人,他是唯一一个能在幻境中保持清醒的人,因为他也曾失去至亲,也曾挣扎于记忆的泥沼。我们之所以能相遇,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曾在黑暗中独自跋涉太久。
我没有犹豫,伸手握住他。
指尖相触的刹那,四周景象开始崩解。红裙女人的身影逐渐模糊,化作无数飘散的灰烬,随风而去。那些倒地的人也开始微微抽动,眼皮颤动,似乎即将苏醒。车厢不再冰冷,温度一点点回升,灯光也不再闪烁,恢复了正常。
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扇裂开的天窗之外,竟是一片晨曦初露的天空。淡粉色的云霞铺展在天际,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远处传来鸟鸣,还有城市苏醒的喧嚣声——公交车报站、自行车铃铛、早点摊升腾的热气……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我们从破口爬出,落在一条陌生的小巷里。身后,那辆破旧的公交车静静停在那里,车身斑驳,车牌模糊不清,车窗内漆黑一片,仿佛从未有过乘客。若不是衣服上还沾着灰尘,我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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