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卷长安 第七十六章 从今日起不再醉酒

叶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读书人孤傲，更何况是出类拔萃的宋至善，面对自己恩师的时候又是何等心境。

律己先生抓了些石子在手上，轻轻掂了掂。

“我当时心口就像压了块石头，他是我最看好的学子，我气他就这样断了前程。但他言真意切，我便答应了他。”

”那可能是我最后悔的事，因为我永远都忘不掉他那天的那个眼神……”

律己先生眼神拉远，再次陷入了回忆中。

“那日在宋家，庭院中堆满了陆莲的嫁妆。我穿过人群，走进了他们的新房。我一眼便可以看出，满屋的宾客，全都是陆家的家仆，并没有陆掌柜真正看重的人。我猜想，许是在宋家的这仪式只是给至善一个面子，真正的贵客，定然都在陆家等着。

至善与陆娘子一起坐在床榻边上。

不知为何，陆娘子一直被一个丫鬟扶着，圆扇遮面，有些虚弱。

我如期为他们撒帐，分别撒了莲子、龙眼和红枣。

一撒帐东，花开富贵沐春风；

二撒帐南，早生贵子心相连。

可就在这时，至善突然打断了我。

他虽仍如常叫着我先生，但那眼神却如冰窟万丈。

他叫下人捧来了一大碟铜钱，随意地抓了一把，大手一挥便往天上扔去。

每撒一把，就念一句撒帐词。

一撒天，金银珠宝家中垒，

二撒地，绫罗绸缎身上衣，

三撒先祖，荣华万年富贵长。

最后他将剩余的所有铜钱，都一股脑儿地抛了出去，语气凶狠，眼神阴沉。

四撒过往，烟消云散两相忘！

他说罢，所有的奴仆都起着哄，蹲在地上捡起了铜钱，我与他四目相对，却相对无言。

那时起，我便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宋至善了。”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叶清欢吐槽着：“他这话倒不像撒帐，好似是祭奠。”

叶倾城也有同感，宋至善像是在于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池塘中，剩下的两只锦鲤，一只不知所踪，一只在池水中使劲地转着圈撒欢儿，却还是死气沉沉。

郭子维不知不觉攥起了拳头，轻叩着地面：“这样说来，宋至善便是从大婚开始，性情大变。他为何转变，宋三郎君为何失踪，看来只有陆家才能解开这个谜团了。”

他顿了顿，又向律己先生发问：“先生，雨夜那天，陆莲在后门疯跑之时，我们遇到了您推门而出。当时您说是去了茅房？”

王律己笑呵呵地说：“郭郎君一个劲儿地瞄着老夫湿了的鞋，我便知道骗不住你。我知道你们与其他房牙子不同，都是些心性良善之人。多年来，我为宋老夫人的守候动容，这也是宋家大郎拼了命守住的宅子，所以我便想着扮成至言的样子去吓走季夫人。”

“只是没想到，不止吓到了她，还吓到了陆莲。陆莲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但当时我急着走，便没有再深究了。”

苏翎端起一杯酒，“多谢先生相助！”

众人也纷纷恭敬作揖。

律己先生长舒了一口气，“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我最放松的时刻了。我为了竹山堂的名声，知情不报，还企图帮宋至善销毁字迹，瞒天过海。已是罪不可恕，枉读圣贤。是我倒该感谢你们，让我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郭子维正色：“先生，您多年来一直活在自责中，已是赎罪了。莫要再为难自己了。”

郭子维一句话便宽慰了律己先生。

律己先生笑着起身：“稍等我片刻，我去再取些杯子来！”

正在此时，好听的童声打破了庭院里的静谧。

“先生！先生！”

满手泥巴的扶楹突然闯了进来，她手里抱着个自己捏的小人，没轻没重地踩在了律己先生精心栽种的植物上。

“你这小丫头，有石子路不走，非要践踏生灵！”

扶楹一边喘着气，一边不服气地撅起了嘴。

“那我给草先生道个歉！”说着她便弯着腰行了个大礼。

然后迫不及待地将那小人拿给律己先生看，“先生，这可像你？”

王律己皱着眉，若有所思。

叶倾城抢答道：“不像！先生衣着艳丽，你这小人衣着简陋，还差点意思！”

扶楹昂着头：“那是你没见过先前的先生，以前先生就是这个样子！我就喜欢那时的先生，因为那时的先生从不醉酒！”

众人被扶楹逗笑。

王律己也跟着更加开怀，皱起的眉头也终于舒展。

“好，先生答应你，今日起，便不再醉酒了。”

说罢，他宠溺地摸了摸扶楹的脑袋，独自走到了池塘边上，撒着碾碎的豆腐渣。

郭子维跟着站到了他身旁。

律己先生沉静开口：“郭郎君，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郭子维眼底宁静幽深：“季夫人定是撞破了他的秘密，才被扣了下来。还好她身份贵重，不然可能早已遭遇不测了。”他顿了顿，“下一步只能投其所好，让他放松警惕，自己认罪了。”

说着，郭子维向池塘中撒了些肉碎。

池塘中，仅剩的那只锦鲤被吸引过来，一口吞掉了肉碎，又不停地对着律己先生和郭子维摇头摆尾。

律己先生轻叹了口气，戏谑地对着那锦鲤说道：“你这蠢物，肚子里藏着糟粕，又怎能吃得下好东西？吐与不吐，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几日后，宋家老宅。

叶倾城与郭子维带着做好的文书，与季夫人的定金，没有提前告知宋至善，便突然到了宋宅。

二人在正堂中等了许久，也未见宋至善出现。

他们心中清楚，宋至善心思细腻，一定躲在后面观察着二人，定然要确定他们是诚心来成交，不再纠察他的秘密，才会出来。

宋宅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宋老夫人房檐上的风铃不断地发出声响。

忽然，沈潇揽着个竹篮子，哼着小曲儿跨门而入。

见到二人，她不禁惊慌起来：“啊呀！怎么来客人了？！”

她低头又瞧了瞧自己篮子里的菜。

薅着自己的头发，直打转：“这肯定是不够了！这该如何是好，也无人提前告知我啊……”

她自顾自地便开始自责地喃喃自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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