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里弥漫着泥腥和釉料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王监工像块生了根的石头,堵在门口,浑浊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姜婵的一举一动。他抱着胳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监视。
姜婵垂着头,坐在父亲那张沾了暗红血渍的矮桌前。桌上摊着几张粗糙的黄纸,一截烧得焦黑的木炭条,还有几小堆不同颜色的矿石粉末。
她拿起炭条,手微微颤抖着,在纸上画了几笔,又停下,眉头紧锁,像是在努力回忆。她拿起一点青色的矿石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摇摇头放下,眼神茫然无措。
“磨蹭什么呢?!”王监工不耐烦地吼道,“大掌柜只给了三天!你想不起来,老子可没工夫陪你耗!”
姜婵吓得手一抖,炭条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黑痕。她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地看着王监工,声音又细又抖:“我……我在想……爹说的那个‘引子’……好像是……好像是种石头粉……灰白色的……味道……有点涩……”
“灰白石头粉?涩味?”王监工皱着眉,他是打手出身,懂个屁的烧窑!但大掌柜的命令他不敢怠慢。他粗声粗气地走到墙角堆放原料的地方,胡乱扒拉了几下,抓起一块灰白色的矿石,砸在姜婵面前的桌上。
“是不是这个?”
姜婵拿起那块矿石,凑近了仔细看,还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然后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带着点不确定的惊喜:“好像……有点像……但……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她眉头又皱起来,陷入更深的“困惑”。
“哪那么多不一样!就这个了!”王监工烦躁地挥手,“快说!怎么加?加多少?”
“爹……爹好像说……要……要加很多……”姜婵怯生生地比划了一下,“比……比平常调釉多……多好几倍……”她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对自己的不信任,“我……我记不清了……可能是错的……”
“多好几倍?你他娘玩我呢?!”王监工眼睛一瞪,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粉末乱飞。
姜婵吓得一缩脖子,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不知道……我……我只是……只是试着想……要不……要不我们试一次?就……就按我说的试试看?万一……万一行呢?”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和讨好,“求您了……就试一次……不行再想别的法子……”
王监工盯着她看了几秒。这小丫头片子吓得都快尿裤子了,看着不像说谎。而且大掌柜催得急,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哼了一声:“行!就试一次!要是烧坏了坯子,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他转身出去吼了一声,叫外面守着的杂役去拿坯子和釉料。
很快,几件素白的薄胎瓷坯和调好的基础天青釉料送了进来。
姜婵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手腕的“颤抖”。她拿起一个木勺,舀起一大勺灰白色的钾长石粉,手故意抖得厉害,粉末撒得到处都是。她小心翼翼地把粉末倒进那盆基础天青釉料里。倒了满满一大勺,似乎觉得不够,又抖抖索索地加了半勺。
旁边的王监工看得直皱眉:“这么多?你确定?”
姜婵手一僵,勺子差点掉进釉料盆里,她慌乱地点头,又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爹……爹好像说要加这么多……要……要不减点?”
“减个屁!”王监工看她那窝囊样就火大,“加都加了!搅匀!快点!别磨蹭!”
姜婵“哦”了一声,拿起一根木棒,在釉料盆里用力搅拌起来。釉料变得浑浊,原本清透的天青色被大量灰白粉末冲淡,显得灰扑扑的。她搅拌得很慢,很笨拙,像是在做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搅拌完,她拿起一个素白瓷坯,用浸了釉料的刷子开始上釉。动作很生疏,釉层涂得厚薄不均。王监工在旁边看得直翻白眼,骂骂咧咧:“笨手笨脚!废物!跟你那死鬼爹一样!”
姜婵低着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涂着釉,把几件瓷坯都涂上了那层看起来不太对劲的釉料。
“好了!”王监工一把抢过最后一件上完釉的瓷坯,像看垃圾一样瞥了一眼,“老子亲自送去窑上!你他娘给老子在这儿好好想!把秘方给老子写下来!一个字都不许漏!”
他抱着那几件上了“特殊”釉料的瓷坯,像捧着什么宝贝,又像捧着烫手山芋,急匆匆地冲出作坊,朝着窑场的方向跑去。
作坊里只剩下姜婵一个人。
刚才那副惊恐无助、笨拙窝囊的表情瞬间从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直起身,眼神冰冷得像深潭的水,没有一丝波澜。她走到矮桌前,拿起炭条,在一张新的黄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笔迹模仿着原主那种带着点怯懦的歪斜,但内容却异常清晰。她“回忆”着苏家祖传秘方的流程,但关键处——釉料配比里,明确写上了“需加入大量钾长石粉,用量需较常例多三至五倍”。
她还特意在“钾长石粉”几个字下面,笨拙地画了个圈,表示这是“引子”。至于烧窑的温度控制,她写得极其模糊,只说“依常法”,避开了《天青釉变录》里记载的那几个微妙的关键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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