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怨灵 第641章 《籽实里的春天》

阿婆把语音发出去时，指腹还停在手机屏幕上。窗外的月光落在蓝布袋子上，袋口露出半截红薯干，是白天特意晒的——朵朵说过，要像松鼠藏松果那样，把好吃的藏在枕头底下。

夜里起了风，吹得阳台的向日葵秆沙沙响。阿婆披衣起来关窗，看见花坛里的野苋菜又抽出新叶，在月光下泛着淡绿。她忽然想起朵朵种向日葵的样子，小丫头蹲在老家的院子里，小手往土里埋种子，鼻尖沾着泥，像极了当年在田埂上种豆子的儿子。

第二天一早，小杨送菜过来，棉袄上沾着霜。“阿婆，今早见着卖糖炒栗子的，给您称了斤。”他把纸包放在桌上，栗子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寒气漫开来，“俺娘说山里的栗子熟了，让我给小丫头留着，等她来城里吃热乎的。”阿婆往他兜里塞了块芝麻糖：“你也尝尝，这是朵朵奶奶寄的，说比山里的甜。”

姑娘中午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桂花。“阿婆，我用您教的法子腌了桂花糖，等过年给朵朵寄去。”她翻开手机相册，“您看，这是我老家的桂花树，比您阳台的茉莉还高，我奶奶总说桂花要趁带露摘才香。”阿婆指着罐子里的桂花：“加勺蜂蜜更润，朵朵不爱吃太甜的。”

三楼的媳妇抱着娃娃来串门，手里拎着双小棉鞋。“阿婆，我给朵朵做了双棉鞋，山里冬天冷。”媳妇笑着说，“这鞋底纳了七层布，比买的暖和。”娃娃在怀里抓着颗栗子，咿咿呀呀地要递给阿婆，媳妇笑着翻译：“他说要给朵朵妹妹留着，上次视频里见朵朵爱吃。”阿婆接过栗子，忽然想起自己给儿子做棉鞋的年月，灯下纳鞋底，针脚里都藏着盼他长大的心思。

小雪那天，阿婆收到个大包裹，是从大别山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裹着件小棉袄，是朵朵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领口还绣着朵歪歪的向日葵。媳妇附了张纸条：“朵朵说要给太奶奶做件暖和的，缝到半夜不肯睡，说太奶奶的布袋子里装了那么多好东西，她也要装件自己做的。”阿婆把棉袄贴在脸上，棉花里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像小丫头扑进怀里时的暖。

视频里，朵朵举着件小棉裤：“太奶奶，这是配套的！”小丫头背后的窗台上，摆着阿婆寄的向日葵籽壳，被串成了风铃。“风一吹就响，像太奶奶在说话。”朵朵晃着风铃，“奶奶说等春天来了，向日葵发芽，风铃就更响了。”阿婆笑着说：“等发芽了，太奶奶就去山里看你，咱们一起给小苗浇水。”

冬至那天，小区的百家宴改成了包饺子。阿婆调的荠菜馅里加了点腊肉，是小杨娘寄的，说山里的腊肉熏得透。小杨擀皮，姑娘包馅，三楼的媳妇抱着娃娃在旁边递盘子，娃娃伸手抓了块面团，捏成个圆滚滚的，说是给朵朵留的饺子。阿婆看着满桌的人，忽然觉得这屋子就像个大布袋子，装着各地的乡音，装着彼此的惦记，暖得像老家的热炕头。

年底扫尘时，阿婆把布袋子洗了晒在阳台。蓝印花布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上面的补丁是朵朵奶奶缝的，上次寄棉袄时特意捎来的布块，说“旧布袋配新补丁，才像过日子”。风一吹，布袋晃悠着，像只装着日月的小船，在阳台的竹竿上轻轻荡。

除夕夜里，阿婆给朵朵发视频。小丫头穿着新棉袄，举着块年糕给她看：“太奶奶，这年糕放了您寄的红薯干，甜得很！”视频里的院子里挂着红灯笼，儿子在贴春联，媳妇在往锅里下饺子，老家的烟火气顺着屏幕漫过来，和阿婆厨房里的饺子香缠在一起。“太奶奶，”朵朵忽然说，“我的向日葵种子醒了，奶奶说它们在土里伸懒腰呢。”

阿婆笑着点头，指给她看阳台的新变化：“太奶奶的布袋子里，装了新炒的瓜子，还有你爱吃的绿苋菜干，等开春就给你寄去。”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炮仗的硝烟味，阿婆忽然明白，所谓牵挂，就是这样一袋袋的寻常，从岁首到年终，从城到乡，装着种子的期盼，装着成长的欢喜，装着那些藏在针脚里、味道里、声响里的，慢慢酿成的甜。

年初二的早晨，阿婆在布袋子里装了把新收的绿豆。她知道，等春天来了，大别山的向日葵会发芽，朵朵会踩着露水去浇水，而她的布袋子会继续装着田埂上的风，装着扯不断的惦记，装着那些藏在平常日子里，却能甜到心里的滋味，顺着风，顺着牵挂，往山里去，往那个扎着小辫的小丫头心里去，告诉她，太奶奶的布袋里，永远装着一个春天，装着一个等着和她一起种向日葵的，暖暖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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