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怨灵 第621章 菜香里的根与光

厨房飘来的芝麻油香漫过客厅时，安安正蹲在画架前给太奶奶的手添最后几笔淡褐色。宣纸上那双手的纹路被他拓得又深又密，像老榕树盘虬的根须，指腹处特意涂了层蜡笔叠出的厚茧，在午后阳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哥，太奶奶的手会发光吗？”妹妹举着蜡笔盒凑过来，羊角辫上还沾着今早摘豆角时蹭的绿沫。她踮脚瞅着画纸上蔓延的根须，突然指着最末端的空白处，“这里该长太阳的，奶奶说根喝够了阳光才有力气爬。”

安安没抬头，笔尖在根须分叉处顿了顿：“太奶奶的手不用太阳也能长东西。”他想起上周太奶奶坐在竹椅上剥花生，枯瘦的手指捏着饱满的果仁，壳子簌簌落在藤篮里，像春天下雨的声音。那些从老家带来的花生壳上还沾着黑泥，太奶奶说那是大别山的土，攥在手里能闻见田埂的味道。

妹妹已经趴在画纸上涂抹起来，橘红色的太阳很快在根须尽头绽开，边缘晕着圈鹅黄，像太奶奶蒸糖包时撒的桂花碎。她忽然咯咯笑起来，指着太奶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哥你看，这根须在动呢！”

安安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窗台上的风信子正轻轻摇晃，投在画纸上的影子让那些根须真的像在悄悄生长。厨房传来铁锅碰撞的脆响，母亲大概在炒萝卜干——太奶奶昨天教她腌的，说要放足花椒和白酒，就像老家灶台上那坛埋了三年的咸菜，打开时能香透半条巷子。

“妈妈快来！”妹妹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瓷砖上弹回来，惊得墙上的石英钟跳了一下。母亲擦着手走进来，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发梢还别着根没来得及取下的红头绳——那是今早太奶奶给她扎的，说这样做饭时头发不会掉进锅里。

她弯腰看着画，手指轻轻拂过太奶奶的手形：“安安画得真好，这手上的纹路，和太奶奶揉面团时一模一样。”上周太奶奶教母亲做米糕，颤巍巍的手握着母亲的手转圈圈，米粉簌簌落在竹筛里，像落了场细雪。母亲当时红了眼眶，说太奶奶的手比和面机还准，抓一把米粉就知道够不够发酵。

妹妹突然拽着母亲的衣角晃：“妈妈写，写那句我们昨天说的话。”母亲笑着拿起水彩笔，在妹妹画的太阳中心写下一行字，笔尖的墨在宣纸上洇开，像滴进温水里的蜂蜜：“就像我们的家，手牵手，根连根。”

“根是什么呀？”妹妹咬着蜡笔头问。太奶奶恰好端着一盘煮好的菱角走进来，银白的头发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把盘子放在画架旁，菱角的清香混着画纸上的蜡笔味漫开来，像老家池塘边的秋风。

“根就是记挂呀。”太奶奶拿起一个菱角，用指甲轻轻掐开皮，“就像太奶奶总记挂老家的田，记挂你们爱吃带壳煮的菱角，这心思扎在心里，就成了根。”她把剥好的菱角塞进妹妹嘴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粉白的果肉传过来，像春天晒过的棉被。

安安突然想起今早帮太奶奶整理行李箱，在最底层发现个蓝布包，里面裹着包了三层油纸的菜籽。太奶奶说那是去年在老家菜地里收的，带过来种在阳台的花盆里，“等长出青菜，炒给安安和妹妹吃，和老家的味道一样。”当时阳光从纱窗漏进来，落在太奶奶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

厨房里的萝卜干炒得滋滋响，混着米饭的香气漫过来。母亲去端菜时，安安看见她悄悄把太奶奶写的菜谱压在餐桌玻璃下——那是用毛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每个字都透着暖意，比如“腌黄瓜要留三根给安安当零食”，“煮糖水蛋要给妹妹卧成心形”。

妹妹突然爬上太奶奶的膝头，指着画纸上的太阳：“太奶奶你看，根须接到太阳上了！”太奶奶笑着摸摸她的头，目光落在安安写的那句“太奶奶的根长在手里”上，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子的池塘。

开饭时，餐桌中央摆着太奶奶拿手的粉蒸肉，肥瘦相间的肉片上撒着翠绿的葱花，蒸出的油汁浸在碗底，泡着软糯的米粉。母亲给太奶奶夹了块瘦的，太奶奶却转手放进安安碗里：“长个子的孩子要多吃。”

安安咬着肉片抬头，看见太奶奶的手正捏着块馒头，指尖沾着点肉汁，在灯光下泛着淡红。那双手曾经种过菜、喂过猪、纺过线，如今正温柔地撕着馒头屑，准备留给邻居家那只瘸腿的流浪猫。

妹妹突然举着啃了一半的菱角站起来，小脸蛋鼓鼓的：“我知道根是什么了！”她跑过去指着画，“太奶奶的手长在我们家，就像菱角的根长在池塘里，我们都是结在根上的果子！”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画纸上的太阳上，让那句“手牵手，根连根”的字迹越发清晰。太奶奶的咳嗽声混着碗筷碰撞的轻响，像一首温柔的歌谣。安安低头扒着饭，嘴里的萝卜干带着熟悉的麻香，忽然明白太奶奶说的根是什么——是腌菜坛里的时光，是米糕里的温度，是这满屋子化不开的，带着手温的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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