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晋 第196章 江南雨骤1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四月的扬州较之三月更甚，花红柳翠，庭台烟雨，江南春色尽显其中！

自从去年桓温废司马奕为东海王，改立司马昱为新帝之后，晋室军政皆入温手，权侵朝野威势极盛，就连王、谢、顾、庾，也在私下里对桓温以君臣相称。

日出时分，建康四门大开，等待入城的行人早已排起了长龙。男男女女扶老携幼，推车挑担、手提肩扛皆是各种准备入城贩卖的货物。

守门的军官被人群挤了个趔趄，于是手扶刀柄破口大骂道：“都给老子排好队，有序入城！”

两江地区太平多时，守门便成了军队中颇有油水的差事。卖农货的妇女老者自然搜刮不了几个钱，最主要的目标还是那些商旅镖队。

放行了一群迫不及待入城卖着零碎蔬果的妇弱，军官将视线看向近处一名八尺壮汉，此人的胳膊竟跟自己的大腿一样粗，胡子拉碴风尘未干。

是一行拉运货物入城的商队，连人带马足有百十号人，军官扶了抚有些歪斜的盔沿上前。

“汝等从何而来，车上又是什么东西？”

“俺们打齐地而来，青州去年遭了灾，活不下去了只能来江扬混口饭吃。”说话的壮汉果然操着一口青州话，言语间拉开车板车上的篷布，是些布匹银器之类的物件。

青州灾荒之初不乏有人走水路来两江地区讨生活，军官也见怪不怪，但见车上拉的都是些上等货色顿时两眼放光，脑瓜子高高仰起，扶刀上前说道：“你说了不算，按照惯例我们要检查一番。”

壮汉倒也识趣，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支钱袋趁着人群拥堵将之顺势塞入军官的手里。

“俺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军爷只管放心搜查便是。”

军官暗暗掂量了一下钱袋，份量不轻，足有二三十两左右，又打开钱袋瞟了一眼，都是些碎金锞子。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同僚们守门一个月的油水恐怕也没有自己这一袋来的多，军官强忍住脸上的得意，正色道：“也罢！后面行人都堵成一团了，汝等赶快同行，莫要耽误别人！”言语间，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放行。

清明门因为靠近码头人数最众，南来北往的商客多如牛毛。

一个手提鸟笼的世宦之子，大摇大摆的来到城门口。卫兵见此人身披大氅前呼后拥，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询问。

恰逢此时，人群中有人呼道：“大司马的车队来了！”

大司马，桓温！这可是晋室跺一跺脚整个江南也要颤动的人物。

“大司马一般都从宣阳门直接入宫，今天为何会走此门呢？”守城军兵也顾不上什么世宦之子了，纷纷上前迎接。

桓温坐在马车里，手握香炉，旁边的侍妾不时替他轻按后心，以此来缓解难以抑制的咳嗽之声。

昔日高大威武的军中统帅，而今已是老态龙钟，早年沙场征战落下的病根，使他畏寒如虎，每逢冬春室内皆要保持恒温马车也是一样。

车轮轱辘之声越过城门，建康城内的繁华与喧嚣充耳可闻。

桓温掀开车帘，去年入冬到现在他还未曾看一眼这座已经完全在他掌控之下的都城。

美貌侍妾也好奇的看向街上的人和物，笑着对桓温说道：“听说今日是谢氏嫡女与顾家的大喜日子，妾真想去看看！”

桓温对此早有耳闻，两江豪族虽然大多投靠了他，但虚与委蛇者不计其数，他们都盼着自己早点死去，好将权柄重归晋室。

殊不知苻秦正在厉兵秣马，他桓温若死，谁又能保晋室不颓？

转头看向这个跟了自己快十年的侍妾，桓温脸上久违的露出一丝怜悯。

“等春天过去，我会让人给你一笔家财。”

“届时……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侍妾惶恐，一脸的不敢置信：“大司马，您不要奴家了吗？”

桓温不答，复又将头转向车窗外。

人群攘攘，红袖招摇，锦上帘飘，江扬的繁荣可见一斑。从秦汉开始两江地区逐渐被开拓为鱼米之乡，粮食水产取之不绝。

但建康能有今日之繁华，皆拜他桓温所赐！若不是自己南征北战巩固江河防线，恐怕晋室早就危如累卵！

如此想着，桓温满是褶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但立刻又消散无形。

他自己知道，生命已将油尽灯枯！每逢入夜，他连侍妾也不许接近，只怕死亡突然来临，自己的丑态会被外人所见。

人群拥挤，桓温也不催促，似乎是最后一次想要游览这建康春色。

但一个年轻的贵公子吸引了他的目光，此人锦衣华服，头戴高冠，正将手里的鸟笼子交给身后的随从。

曾记当年，自己同样姿貌伟岸，豪爽大度，更兼文武双全英略过人。

南康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因而才能官拜驸马都尉，袭封万宁县郎。

后又出任琅琊内史、辅国将军。随庾翼北伐，升迁徐州刺史，一飞冲天！

牵马而行的青年似乎也发现了车内的桓温，转头看来。

其，眉如镌刻，目似晨星。

赫然看来的视线坚如铁石，便如山中青松，傲寒独放！

桓温微微一愣，此人不似南人，因为两江之人的眼中没有铁！

除了军中极少数人，如他桓温，亦如谢玄、刘牢之等辈。

再次看去，青年却对他抱拳微笑，眼中的锐利似乎从未存在。

桓温只当自己看花了眼，又转向它处。世上之人千千万，即便再是青春年少，也改变不了长江东流，韶华尽去的结局。

他感觉，今天的建康跟以往略有不同，这股春的气息里还带着别样味道，或许是因为谢顾联姻之顾？

正当他放下帘子仔细琢磨时，有将官匆匆驱马过来。

“大司马，陛下身体抱恙，下诏由您主持朝会！”

桓温暗叹口气，司马昱的身体竟连他这个老朽也不如，难道是老天要让自己篡改晋室基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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