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水绿衣裙,从黑漆描金花鸟围屏后头探出,裙边还缀着几瓣雪花。
李昇然没有去而复返。
秋棠松了口气,低下头自顾自整理衣衫。
端着药汤的侍女在她近前停下,只静静等着,未发一言。
秋棠简单系上外袍衣带,眼都没抬,便熟路轻车地接过药汤往嘴里倒。
这是李昇然的惯用伎俩。
自从她回到庆阳,被秘密接进宫里,就是每日跟药膳药汤打交道。
秋棠育有一子,与那些东西一照面,便知晓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来荒唐。
李昇然是太子,而她,则是他九弟的妻子。夫君离世,她携子归乡,本以为能从此安稳,不料却被他金屋藏娇,囚禁在了东宫之中。
起先,秋棠也试图挣扎过,但身后旁侧皆无人倚仗。唯一能克制李昇然的皇帝公公,显然也是一丘之貉。
倘使她是孑然一身,大可以跟着夫君同去,她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她还有儿子,只能妥协,委身于李昇然。
早先为了国家大业,主动隐姓埋名,潜伏在伍周。如今为了苟全性命,依旧是见不得光。
未来某天,与夫君在地府相会,她定会问他,后不后悔。
几番吞咽,一碗黑糊糊的药汤便全数下了肚。
乳白玉碗掩去秋棠唇角的冷笑。
吃再多助孕膳食,喝再多助孕汤药又有何用?
约莫是李珹夺走了李昇然的子孙运。
李珹膝下儿女若是组队蹴鞠,两边都无需再从外界添人,一家人自己就能玩个痛快。
而李昇然宫中亦是妻妾成群,不弱于他的父亲,也几乎日日辛勤播种,甚而已至来请平安脉的太医都会婉劝,注意节制。
如此程度的努力,照样收效甚微。
女儿他倒是有,却连一桌叶子戏都凑不齐。
身为太子,担的是为皇室开枝散叶之责,膝下无男儿,便难免遭人指点。
人也换过,办法也尝尽,无有收益。让她来说,与其在她们这些女人身上下功夫,不如找找自己的问题。
药汤的味道在唇舌间扩散,秋棠嘴边的弯度还未挑高,便垂了下去,接着眸光微晃,疑惑攀上脸颊。
味道不对!
甜的……
她这才抬头看,一张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你……”这张脸,她没在承阳宫见过。
“这就是普通的甜汤,只不过加了点气味重的药材。”那侍女接过空碗,微笑道。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秋棠心里有些慌,声音也乱。
皇宫都能随意进出,哪是等闲之辈。
侍女仍挂着笑,“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的确,若要杀她,没必要说这么多。
秋棠后退两步,紧了紧衣衫。她娘家没人,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趁夜偷摸进宫,还声称要帮她。
莫不是,冲着李昇然来的?那这范围合计起来,就不太容易了。
可她这么一个孤悬浮寄,又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弱质女流,能做什么呢?
天下自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侍女伸手替她将折进去的领襟翻平,仅用一句话,便钉死了她的心。
“皇上很喜欢小公子吧?”
……
“老不死的既这般欢喜那个无名无分的孙子,作何不干脆退了位,安心含饴弄孙?”
李昇然气急,又无胡子可吹,瞪着眼睛往书案拍了一掌。
殿中圆桌上放着一个黄金鸟笼,一只绯胸鹦鹉正酣睡,紫灰色的脑袋埋在翅膀里。
这猛的一下将它吓醒,惊鸣一声便向那金色笼条上飞撞,翅膀带起笼底的棉絮。
跟了李昇然多年的近卫赤野熟知他的脾气,先递上热茶,又看向鹦鹉。
“殿下息怒。”
他家殿下动气不是没有理由。他们这位老皇帝,都已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却是迟迟不肯放权。
殿下光就占着太子这个名头好些年,实际上处处受制,还得时刻提防着其他人对这个位置的觊觎,实在是憋屈得很。
现下李珹又频繁召见他那小孙子,今日,更是让人直接宿在了自己殿中。
殿下本就因子嗣一事烦心,这么一整,没把桌子掀了,都是殿下宽豁大度。
李昇然瞧见动静,朝赤野扬了扬下巴。
后者自觉取下一旁横架上的小块毛毯,盖住了鸟笼。
李昇然减了些声音,手指却攥得更紧,“罢了,他喜欢便喜欢吧。”
最好是能把这份喜欢一起带进棺材去。
“夏侯朝今日下葬?”热茶混着怒气一同吞进肚里。
“是。”
“那夏侯煦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凭夏侯朝在云姜的地位,命都给搭上了,还拦不下他与我们的联姻书。”
李昇然眼中伏流涌动,兴奋的指尖轻弹杯盏边沿,正如他平时闲来抚琴一般。
“不过,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以示哀悼,湘儿的婚期估摸着,最快也得拖到明年。”
“云姜小皇帝是个软耳朵,到底是市井长大的,没了夏侯朝的支持,只能任人摆布。”赤野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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